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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魔王再临原创同人——《花谢烟飞》9.14更新3K [复制链接]

游侠光荣游戏工作组 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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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6 16:26:51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iorilucifer 于 2014-9-14 13:13 编辑

前言:

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由此可见,扯淡无聊之作,浮夸空洞之文,网络意淫小说,同人耽美作品,多为人参败犬发愤而作

本文作者,就是一只彻头彻尾的人参败犬啊{:1:}——出身贫寒,学历低微;收入惨淡,工作悲催。罢了罢了,且上一碗内牛满面,就着苦逼下饭。

PS:更新部分为红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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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6 16:36:12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iorilucifer 于 2012-3-4 08:55 编辑

第一章


暮山紫碧 前缘再续新曲 寒潭清冷 死地却成生天


大梦初醒已千年,不识天上人间。


赵云也不知自己在那棵树下闭着眼躺了多久,一生一世,还是一分一秒。


有风。


风势渐大,在这山中上下盘旋,左右冲突,激荡出尖锐的呼啸。赵云身后的桃树,枝叶随风摇摆,发出哗哗的响声。桃花被强风卷起,四散飞舞。风中,似乎夹杂着低沉的嘶吼,痛苦的哀嚎,激烈的喊杀,悲伤的抽泣——人世间所能有的全部负面情绪,仿佛都夹杂在这风中。


天阴了?


阴暗感,无边无际,笼罩下来。


赵云轻轻叹了一口气,缓慢地睁开眼,起身。


天上,一团紫色的云正在飘近。那朵紫云不断旋转,吸引着满天云气,搅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风嘶云卷,雷鸣电闪,天昏地暗,岳动山摇。


如此异变,似曾相识。


赵云真切地感受到了时空的再度调转,且喜且惊:喜的是或许再度有机会与星彩及小松相会;惊的是自己偏处在这时空交错的中心,不知如何应对。正是心思复杂时,额前被远吕智伤到的那处,猝然疼起来,一道紫光从眉心射出,直冲天际。紫光没入云中后又骤然贯下,已比方才亮了不知多少。紫光射出,头疼即刻便消,料定必是远吕智预留的手段,却无法想出目的为何。身边沙飞石走,赵云沉思立于漫天风沙中,不曾微动,似乎是对如此恶劣的天气浑然无觉。


大风卷着无数沙尘石粒,狂暴地扫向赵云身后的桃树。之后,那股风突然转向,卷起满树的桃花瓣,一并没入那朵紫云内。他看着一簇簇桃花直入云霄,若有所悟,仅仅是伸出手,凌空一点,神色淡然。


掌心里握住的,恰好是那最后一片。


风尘乍息。


不用看,单从周遭的气息来判断,他知道面前不仅仅有一个人。


当然,也不全是人。


而且没有他想找的“人”。


乌烟弥漫,妖雾横空,密密麻麻的魑魅魍魉,层层叠叠的妖魔鬼怪,赵云看都不看一眼,反是目光灼灼地盯着身前的一块儿空地。


“果然还是瞒不过赵将军法眼,妾身也不藏头露尾了。”


一声轻笑。蚀骨销魂的媚意荡漾在无边空旷中。然后,强绝的威压,瞬息之间蔓延开来。大地隆隆作响,终南山的山体亦在摇晃,好似要向这股威势低头屈服。声音的主人,在一道遁光之后,便出现在赵云方才锁定的位置。


赵云依旧无动于衷。


面不改色并非赵云真的毫无畏惧,凭心而论,赵云没有任何把握在妲己和这些妖魔的夹攻下全身而退。周围又被把守的铁桶似牢固,滴水不透,毫无退路。从第一个妖魔现身到妲己出来,赵云脑海中盘算过无数念头——逃还是不逃,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他不是没逃跑过,其实长板坡一战,他已经为天下人展示了最强大的逃跑技能和最深厚的逃跑功力。如今退无可退的境地,比汉水之时,更凶险万分——那时好歹有一座空寨可以故弄玄虚,有两千精兵可以打人个措手不及,有张翼,黄忠可以相互援助壮振声威。现在真的只有一个人,一柄剑,一杆枪,面对的是比长坂,汉水时更凶恶百倍,可怕百倍的对手。


最后赵云他决定赌一赌,再来一次一个人的强势。


唯一的一个定心丸,是他现在能看穿妲己的修为。


念及此处,赵云嘴角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不知是期待,还是嘲弄。


“妲己么……?”赵云悠然叹了一句。


“大胆!我主的名讳,也是你随便叫的!”


赵云轻笑一声:“你的手下,仍旧是这么粗鲁无礼,不识时务。”又道:“看你神色不错,想来应龙缚咒的功效并不怎么样。”


妲己闻言,双目中流露出遮掩不住的怒色——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赵云却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被应龙缚伏乃是妲己的奇耻大辱,这句话无异于一记重重耳光。这段时日以来,应龙缚咒将妲己折|磨|得|苦|不|堪|言。若|非|妲己用神|念|蛊|惑了平清盛,借助这个妖僧的法术破印而出,只怕自己此生不见天日了。怒色不过一闪而逝,旋即又是一贯的媚笑:“还是多谢赵将军挂念了,小女子受宠若惊呢。”


愤怒到疯狂的对手并不可怕,愤怒时还仍旧冷静的对手才让人恐惧。


“呢”字刚落,赵云身后的桃树便炸裂开来,木屑纷飞。与此同时,赵云身形乍动,宛若一道白光,光芒消散时,赵云已然立在妲己身前。两人相距不过数尺,脸上各自带着略显神秘的微笑,目光却是在毫不相让的交锋。妲己凤目圆睁,双拳紧握,周身上下,杀气凛冽。赵云负手而立,身上衣衫被妲己散发的劲风吹得猎猎而动,额前头发也被风撩向脑后,目光却是坚毅,迎着妲己,毫不退缩。


又是妲己嫣然一笑,化解气氛:“多日不见,赵将军身手依旧这么俊得让人家动心不已。”


“远吕智那厮何在?”赵云无视了妲己这俗套至极的手段,单刀直入的问道。他现在迫切想和远吕智要一个结果。


“死了。”妲己笑道:“斩妖台上吃了一刀,尸体被抛在了极北冥寒之地。”


“死了?!”赵云突闻此信,任他平时再怎么冷静,这时也没能藏住语气中的惊愕。不过马上就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对妲己冷笑道:“这么说来,你‘狐假蛇威’的日子已经到头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手下这群魑魅魍魉,远吕智在世时看上去对你忠心耿耿,这会儿只怕不少人已经想把你取而代之了吧。”


“就凭他们?”妲己哼了一声,目光扫了一圈。这狐妖到底有千年道行,百载积威,目光所及,无人敢迎面对视,一干鬼怪,皆尽俯首。一怪躬身行礼时,高呼:“誓死追随妲己大人!”接着又有几个脑子反应快的也齐声随之高呼,旋即所有人都在山呼“誓死追随”。众鬼口里忙不迭地表述着自己对妲己的忠诚不二,心里却都在大骂赵云挑拨离间的手法卑鄙无耻。你和妲己又不是打情骂俏,要打就快打,不打还磨叽这么多,又扯到我们身上了。


妲己威慑众怪,自是得意洋洋。但尚未回转身来,便感觉到了有如实质般的气势在身后散开。


这也是她最讨厌的气息——龙威。


作为妖兽,**的就有着对龙的敬畏和抵触。


面对危险的自然反应让妲己不假思索地回身,出手。


当然,即便她想了,她也依旧会出手——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而赵云是在做一个试探,来确定自己有没有能力震慑住妲己。


快绝的一爪,直取赵云咽喉。间不容发之际,赵云向后退了一小步,让开妲己凌厉攻势,在妲己去势正竭时,右手猛然抓住妲己的手。妲己运劲想挣脱,竟发现赵云的手抓的俨然如钢索铁链一般牢靠,一股汹涌无俦的真气,已强冲开自己的曲池穴,沿着手少阴经直冲而上,整只手臂如被炭火灼烧。妲己连忙提气压制,若是慢上须臾,自己右手只怕不废掉也要重伤。在这当口,赵云飞起右脚踢向妲己小腹,妲己急弯腰用左手格挡,不想挡住时,赵云右脚和自己的手一触即分,空荡荡并无半点力道,心知上当,不禁骇然。而赵云右脚迅速收回时,左脚已经踢中妲己毫无防护的右膝盖,顺势脚腕一转,将妲己硬生生踩跪在地上。正要扭转右手,将妲己翻转关节制住,一个黑影带着破空之声直射赵云面门,赵云偏头躲开,手上和脚下不免松了劲道,只觉手中妲己的手臂柔如无骨,滑若灵蛇,再抓时已抓不住。定睛一看,飞过去的东西是妲己的武器崩国,原来妲己不甘束手就擒,用崩国为自己争得了一线生机。趁赵云分心闪避之际,妲己已经逃出他的掌控。而赵云不去追赶妲己,反倒左手五指张开,迅捷无比地抓向身侧,猛地一拉,右手亦作龙爪之形,倏然回扣。接着双手之间阳罡迸发,赵云手里一物枭叫一声,顿时灰飞烟灭。这几下过招,势如雷霆,快如闪电,攻似疾风骤雨,闪似飞星流光,众鬼怪犹然不知何事发生,两人早交手数个回合,结果妲己受伤,偷袭的飞头蛮被杀。而众怪被气势所迫,都是噤若寒蝉,见赵云和妲己又要动,才反应过来,皆道赵云想对妲己不利,慌忙围上,呛啷啷刀剑出鞘,齐刷刷枪戟并举,却又有所忌惮,不敢太靠前——尽管人多,但先上去的那些,在赵云手下必死无疑。


赵云淡淡扫了一眼:“好忠心的部下。”此时赵云心里有数,妲己虽远不及自己,自己却也难以将她击杀,好在刚才一番交手,目的已经达到。


妲己一只手背在身后,面色铁青,全然没了之前的千般风情。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刚才如不是趁赵云说话时,右手在身后一攥一放把那股真气逼出,这只手说不得要红上一阵。纵使如此,自己额头上已经渗出香汗,喘气不匀,胸口不住起伏。赵云却是一如刚才模样,气定神闲。妲己在众目睽睽下吃了不小的亏,而且这些手下还畏首畏尾,实在大大折了自己的面子。


赵云很清楚的看穿了妲己的想法,不无讽刺的道:“妲己……哦,我是否应该叫你‘妲己大人’?在你的手下面前我需要对你‘恭敬’一些。”


妲己紧紧抿住自己那娇艳欲滴的双唇,眼里几欲喷出火来。其实女人生气时候都是别有一番韵味的,妲己也不例外,此刻少了几分媚态,多了几分冷艳,比起刚才的矫揉造作,反倒看着舒服些。不过美丽的事物往往是危险的,生气的美女尤其危险,所以轻易不要惹女人生气。赵云此时已经犯了男人不该犯的忌讳之一,激怒了一位既漂亮又可怕的女人。


妲己一字一顿地阴沉说道:“给我……”


妲己在“杀”字在脱口而出的瞬间,奋力将它咽了回去。随之咽下的还有一口冲天怨气。


赵云凌然而立,衣衫无风自鼓,滂然气势,蓄而不发,凝而不散。右手拇指紧扣无名指和小指,食指中指并拢,两指之间,微光流动,剑芒隐约。剑芒不盛,却炽如烈焰,灼如炎阳。而赵云眼里,闪耀着比那剑芒更凌厉的杀意。


妲己的瞳孔猛然收紧:这是当初古志城中,赵云那重创远吕智的一招——那屠魔诛仙,势不可挡的一招。妲己浑身上下都是被赵云的神念气机锁定,压迫感似乎在从每个毛孔渗入体内,直贯肺腑,彻骨生寒,而体内的每个细胞都在抗拒着战斗。


“……退下!”妲己费力地一挥手。众怪遵命退后,她却小心翼翼地向着赵云走去:“赵将军,有话好说,何必弄出一副你死我活的架势?”


“早知如此,方才何必大费周章?”赵云见妲己已然畏惧,干脆得寸进尺,收手道:“令他们退下,不要再耍什么歪心思,我有几事单独问你。”


“赵将军但问无妨,贱妾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妲己自问无力抵御赵云的一击,只得放下面子。心中亦是惊恐莫名——这才多久不见,赵云居然精进如斯。


“我想知道,是不是我们又‘回去’了。只怕这仍是远吕智的把戏吧?”


妲己闻言,浑身一震,对手下喝道:“都退开,我有话与赵将军讲,凡敢偷听的,立杀无赦!”


待众怪四散开来,妲己又轻移莲步,向赵云走近一些,压低声音道:“赵将军,你如何得知的?”


“直觉。”


妲己深吸一口气:“赵将军果非常人可比。”两人对着沉默了一会儿,赵云等妲己下文得有点没了耐心,剑眉一扬,方欲发作,却闻妲己叹了一声。


妲己似乎下定了很大决心:“不瞒你说,我们确实又‘回来’了。远吕智大人算定自己命中有这一劫,当初扭曲时空,他预留了一个法咒,一旦他身死,时空会暂时‘恢复’,不过只是用来欺骗天庭的幌子。不需多久,仍会回到他扭曲的时空……而我便是奉他之命,在这个时空寻找出让他重生的法子。”


赵云眉头微皱,问道:“若是天庭发现,你又如何?你又大张旗鼓的跑到我们人间来兴风作浪,就不怕罪上加罪,被上界的神灵惩治?看你们的样子,已经来人间有一段儿时日了,他们居然还没有任何动静,难不成那些神仙们都是闭目塞听?”


妲己面对这个问题反而不那么紧张了:“赵将军,我时间充裕得很。休要忘了,‘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赵云点点头,再不言语。妲己在一边也是默然。两人的情形,不知情的人乍看之下,还以为是一对儿恋人含情脉脉地对立,哪能想到是各怀心思的死对头。


妲己眼睛不住滴滴溜溜乱转,看似心不在焉,实际上打着十二分的精神留意赵云。胸中又是极度憋屈:这回再临人间,立足方稳便循着远吕智留下的紫光来到终南山这边,就是为了寻一处洞天福地以作备用的老巢,如果上界那边的事平息了,再派人来追剿时自己尚未复活远吕智,也好有个地方藏身保命。谁知道那紫光是留在赵云身上!云头刚降下来,就遇见赵云这么个难缠的家伙,自己打还打不过,又给赵云像是审讯犯人一样问着,这一趟估计白折腾了,真真是郁闷之至。妲己正想着时,赵云猛然抬头,妲己吓了一跳,连忙气凝神息,防备赵云的暴起发难。不想赵云冷冷道:“起初我真恨不得上来就把你千刀万剐,不过……我现在反而要感谢你的出现,你这次再临人间,搅乱时空,本来因时空错乱而消失的星彩现在又回来了。我已经感觉到了她。之所以我不想和你动手不是因为我怕了你,也不是我吝惜自己这条贱命——我死了,还如何去找星彩和小松。何况……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


妲己闻言松了一口气,然后不禁微笑。她身边的人,有求于她,有惧于她,垂涎于她,觊觎于她,个个都是低三下四卑躬屈膝,敢面对面和她平等说话的人,居然还是一个敌人,一个要和她谈交易的敌人。和敌人谈交易,对于妲己来说,也是破天荒头一遭。况且,在她看来,真不知道赵云有什么筹码作为交换,亦不知道赵云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妾身很有兴趣……赵将军,你以武入圣,位晋人仙,内有神功,外持仙器,人间已经是近乎无敌,便是妾身也不是你的对手。妾身不知道你想要得到什么,但你这样的人提出的要求,想必也绝非是轻易能满足的。”


赵云闻言,随意的举起右手,炽热阳罡已然显现。然后轻轻一放手,消弭于无形。不无自嘲的笑道:“如果说是力量,这东西……我确实比你强,可我也不需要这东西,什么位晋人仙,以武入圣,对我来说毫无意义——你所渴求的并非我所希冀的……”


“说出你的目的,还有……”


“我要借你的一支兵马。”


“什么!?”一直堆着笑容的妲己目瞪口呆。普天之下,居然还有人向敌人去借兵马,即便是与虎谋皮,也不过如此吧。


赵云摇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需要你借我百余人和百余快马,然后再借助你手下庞大的情报网,找两个人罢了。”


“对于赵将军来说,找两个人还是难事么?”妲己抿了抿嘴角,像是在玩味赵云的话:“而且何必求助于妾身,凭借你的威望和能力,再次组建一支联合军,或者去找你的刘备大人……”


赵云叹道:“远吕智不死,天下群雄尚能戮力同心一并相抗。现在远吕智刚死不久,你自要收缩防守,无暇他顾。群雄外患既消,内讧必生。自谋其利,各怀鬼胎,割据争锋已是在所难免,谈何联合?刘备大人现在只怕也已经陷入逐鹿争雄的漩涡之中。我不想再趟一次浑水。多忍受一刻那种思念的苦楚,对我来说都是无比的煎熬。我只想尽快找到她们。远吕智虽死,可是你手下的势力仍霸占着大半山河。诸多势力之中仍是以你为最,求助你是最快捷的方法。”


妲己闻言,抿嘴笑道:“赵将军还真是个有情人啊,也不知奴家什么时候能有幸得到赵将军垂怜,也就不枉此生了。”一边调笑,一边不忘往赵云那边抛去媚眼。只是赵云视而不见,一张脸古井无波,只等着妲己的回答。妲己见状,笑道:“那么,告诉妾身,你能给妾身的报酬。”


“我不会参与任何敌对你的势力。”赵云又补了一句:“但也不会加入你们。”


“哦?”妲己复又笑道:“赵将军这个报酬实在过于丰厚了。”


当然很丰厚!


妲己相当的明白。


以赵云现在的武功修为,天下无人能及。妲己正处在风口浪尖,根基尚需进一步的稳固,少一个赵云作对,着实是万千之喜。


不说别的,如果你想自己和自己的手下干将,整天在重重保护下都没有安全感,时刻都如同被死神盯着,不知不觉间就可能死于非命,你大可以得罪赵云。


妲己过于兴奋之下,仅当赵云要处身事外,竟没想到赵云并不老实,话里有话,早留下了伏笔。


赵云心里暗笑,一顿连唬带吓,不但免了一场厮杀,还赚了妲己上当。我答应的可只是不参与敌对你的势力,并没说自己不和你作对。等你明白的时候,肠子都悔青了也不关我事。


“赵云,那你的刘备大人你就置之不理了?”妲己突然问道。


“妲己,不知道你相不相信‘命’。”赵云悠悠叹了一口气:“结局已经早早注定,你我无论做什么都是一样,改变的只是命运它行进的轨迹而从来不是它的终点。我以前以为天意有伪,人心自真,如今想来只觉可笑。找到她们之后,我便和她们远离硝烟战火,直到这个混乱的世界再度恢复原有的秩序,然后……一切又恢复到从前。”


说的情意真挚,表情亦凝重无比,赵云心里已经笑翻。今天的事,有机会回去和诸葛大人学上一番,他以后估计再也不提自己的空城计了。


“你预见了怎样的结局?”妲己嘴角不禁上扬。问这句话不过出于好奇,她从来就不在乎所谓的天意和命数。


“我不知道。”赵云摇摇头。天心难测,赵云确实猜想过结局,但是错的也说不定。


“我明白了。”妲己点点头。


妲己和赵云这一问一答,换做旁人听来,一头雾水。这两人都给出了答案,却也相当于什么都没说。


“这里荒郊野岭的,风又这么大,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妲己媚笑道:“既然赵将军是来谈交易的,何不随我们去古志城小坐片刻?”


不去的话,显得自己胆怯心虚,何况还有“交易”要谈。


赵云张开手,任手中那片桃花被风刮走。转过身来,淡淡道:“去便去。”


紫云落下,赵云已随妲己等人来到了古志城。


在宫殿外几十步远,都能闻到檀木香飘,令人心旷神怡。赵云见过不少富丽堂皇的宫室,但在这里仍旧是吃了一惊。满地的金粉白玉,珠光宝气。所有的一切以白玉黄金为表,沉木檀木为基,珍珠翡翠为饰,任何一件装饰赏玩的东西务求瑰奇精美,一片金碧辉煌,晃得人眼花缭乱。无数物件赵云甚至叫不出名堂,只觉得自己走入一座宝库之中,随意抠块儿砖下来几乎都顶的上常人几十年的积蓄,但赵云虽然被华贵所惊诧,却并不多望,缓步随着妲己等人步入大殿。


厅堂甚为宽敞明亮,光线极佳,而且宽敞的匪夷所思,显然经过巧工大匠设计。跟着妲己进来的,就是不算修陀这类头目级别的人,其余随从也不下千余人。然而一千多号人在这大殿里,丝毫不觉拥挤。时值深秋,殿前光是为了取暖而燃烧的檀木火堆,每天都可以换成同等体积的金子。赵云上次来古志城,只道此地阴森死寂,也没进过宫殿之内,不意奢侈如此。幸亏上次是在宫外大战一番,不然这等豪华宫室打的破破烂烂,重建一下,妲己也是要大费周章的。


妲己一挥手,千余随从各自散去,井然有序,瞬间殿内只剩下赵云,妲己和十数个地位较高的恶鬼将领。妲己一个轻盈转身又贴到赵云身侧,媚眼如丝,嗲声笑道:“赵将军果然好胆色,还真的敢来。”在这大殿之内,其余人都是大气不敢出,妲己却还敢和赵云如此调笑,可见妲己地位。赵云脚下没动,身子早平移开半尺:“死尚不惧,来古志城又算什么。”


妲己娇笑道:“别张口就是生生死死,打打杀杀的。我已备下酒宴,为赵将军接风洗尘。”


妲己这一笑真是风情万种,妖娆无限。


赵云斜睨一眼四周,早已有宫人安置席位,摆上菜肴酒果。那些宫人的动作很是娴熟,妲己刚刚再临不久,如果是她掳掠来的新人,不可能如此整齐划一,进退有秩。再细看时,那些宫人眼内无神,瞳中失采,恍然大悟:傀儡。


妲己见赵云一时走神,心下十分不喜。她习惯了众多男人对她众星捧月,见了她的男人,哪个不是被她的美貌和妖媚深深吸引。偏偏这个赵云,不止一次对她视而不见,现在他身边星彩和稻姬都不在,居然还是没正眼瞧她一下,甚至在走神。妲己一向自诩美貌足以颠倒众生,赵云的不买账让她的虚荣心大受打击。虽是如此,妲己仍旧笑着叫了赵云一声:“赵将军?”


赵云从遐思中回过神来,耸耸肩道:“和一群妖魔鬼怪喝酒,只会败了我的兴致。”


妲己笑道:“是妾身失于计较,将军莫怪。”转头道:“修陀你且带人去偏殿饮宴,着那些人间的归降者来此与赵将军作陪,我亲自招待赵将军。”


赵云闻言,不禁暗忖:这妲己真是聪明的紧,我说的妖魔鬼怪里可是算上她一个的,她反不计较,全然像忘了自己也是只狐狸精。


落座之后,赵云放眼环顾,在场的众人竟有不少“老相识”和死而复生的老对头:张绣,胡车儿,袁尚,董卓及其数个亲信赫然在座。再看桌上,金樽玉箸,佳肴美酒,百味珍馐,琳琅满目。赵云想到星彩和小松此时可能还在颠沛流离,一时黯然。


妲己坐在主位,赵云便在她右手下第一位。而袁尚坐在赵云对面。席间赵云只字不言,默默独饮。其余人或与赵云有过节,或慑于赵云武艺,也不自讨没趣前来搭话敬酒。酒过三巡,就有宫女上来献舞,这些宫女相貌姣好,身姿婀娜,也算是人间美色。舞罢却不退下,两两一组站在在座宾客身后,殷勤劝酒。妲己几杯酒过后,颇有些放浪形骸,完全不忌讳其余人,便和袁尚调笑。赵云偶然抬眼看了下袁尚,依旧容貌俊美,但明显有被酒色所伤。又见妲己和他亲昵,心道这袁尚不知死活,八成当了妲己的幕内之宾,自以为攀住了妲己这森天大树便能平步青云,捞得荣华富贵,迟早死在她手里,被妲己吃抹干净。再看其他人被妲己这么一鼓惑,气氛立刻上来,呼三吆四,鲸吞牛饮,一时间好不热闹。董卓明显喝得兴起,也不管他人看着,拉过一个可怜的舞女便上下其手,肆无忌惮地轻薄。其他人一阵叫好喝彩,纷纷效仿,妲己也不阻拦。不多时,除了赵云身后的两个女子,其余女子或被人抱入怀中,或被人揽在身侧,或被人置于腿上。赵云见那些女子衣衫不整,尚各自强颜欢笑,曲意奉承,又见众人如此荒唐,心中愤懑,不禁暗叹摇头,低头默默饮酒。


正想着,却觉着有人在盯着自己看,侧眼看时,却发现妲己已经到了自己桌前,目光灼灼,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赵将军进来之后一言未发,自顾自地喝闷酒,难道是妾身招待不周么?”


“多谢。如此盛情,赵某已经有些受宠若惊了。”赵云平静道,“不过,妲己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难不成忘了叫赵某来此的初衷了?”


本来殿内觥筹交错,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赵云一开口,所有人皆住了声,齐齐看过来,连陷在怀里的宫女都怔怔地看向赵云,气氛甚是诡异不安。


妲己笑道:“妾身如何忘了?权且说来让妾身听听。”


“请我到古志城‘小坐片刻’,却不是让我来看你们行这些禽兽不如之事!”赵云动了真怒,毫不给妲己情面,大声呵斥道。


赵云刚说完,立刻便有一人起身,大喝道:“大胆赵云,厅堂之上,竟敢对妲己大人如此无礼!我定要治你个不敬之罪!”


赵云听得出说话的人是胡车儿,当初长坂坡一战,他的怪叫确实没少听。看也不看,右手将两只筷子一甩,就听得“啪啦”一下和一声惊吼。众人看时,胡车儿身上沥沥拉拉的溅了不少酒水,一只手捂着嘴,含混不清的骂着什么。


赵云两支筷子,去势又急又快,胡车儿下意识用酒杯挡了一下,结果白玉杯子被敲了个稀碎,而一只筷子打在他嘴上,上唇豁裂,门牙也掉了两颗。也是赵云顾忌是在妲己的地界上,就是有旧仇也不好杀人,下手留了些分寸,否则筷子定是贯喉而过。


妲己矍然起身,凤目一横,厉声道:“大胆!”


赵云神色不惊。


“今日我为赵将军接风洗尘,胡车儿你扰乱筵席,该当何罪!”


胡车儿听见“大胆”二字,满以为妲己是为自己出头,不料这一番话下来,反而是成了自己的罪过。想到妲己的手腕狠辣,胡车儿不禁面如土色,双股战栗,脚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嘴里讨饶道:“妲己大人,我、我是出于对您的一片忠心啊……”


妲己一挥手,胡车儿方才的脸色是被吓了个半死,此时只比死人多一口气了。当下就有几个侍从将胡车儿拖拽了出去。胡车儿哪里敢反抗,一路哀号着被架出了殿外。在座之人没一个敢求情的——妲己摆明了是在向赵云示好,这会儿站出去,一把得罪两个得罪不起的。妲己不用说了,赵云虽然是“新来的”,却能让这些人为他陪酒,用猪脑子想也知道地位非同凡响,想在这儿借个机会拿赵云开刀,向妲己表表忠心的,那都是没长脑子——没听见妲己那一口一个“妾身”,一句一个“贱妾”叫的多亲热多卑微?张绣也只能暗叹胡车儿没有眼力,咎由自取——妲己为了讨好赵云不惜收拾一个胡车儿,只怕也不会在乎多办一个他。


妲己亲自为赵云捧上新的筷子,微微笑道:“赵将军息怒则个。”又对一个领头模样的舞女点了下头,那宫女会意,施了一礼,徐徐退下,其余舞女也各自整理衣衫,施礼而退。


赵云刚才一幕尽收眼底,冷笑道:“看样子,你们已经对这事习以为常了,反倒是我搅了你们兴致。”


妲己笑笑,并不作答。


“那一百人马何时能交付给我?我现在颇是忐忑不安。若是你们出尔反尔,我也只能另寻它法了。”


“便是那一拨人马?这点儿小事赵将军何须放在心上?”妲己娇笑几声,花枝乱颤。又坐到赵云身边,道:“此事交由我亲自来办,赵将军有什么要求,不必客气,直接说给我好了。妾身可是非常欣赏,不,是倾慕赵将军您,若是您肯屈尊,便是我这个位子,让与将军又何妨……”


赵云摆摆手,妲己很识相的住嘴。


妲己还真想拉拢我,也不怕我狮子大张口。赵云寻思一下,问道:“如此说来,我可以随意提条件了?”


妲己笑道:“赵将军但说无妨。”又贴到赵云耳旁吹了一口气,娇滴滴地说道:“就算是想要奴家,也悉听尊便哦。”一边说,一边如葱玉指已经开始绕弄赵云衣服上的丝带,身子也是越贴越近,越靠越低,胸前高耸的玉峰几乎就要从衣服里跳出。对面的袁尚显然听见了妲己后一句话,脸上很不自然,目光里也有不少鄙夷和敌意。赵云不想理会,却故意流露出痴迷和憧憬的神色,看了一下妲己,慢慢道:“很好,难得……我的全部要求你都会答应?”


妲己见赵云似乎有动心的迹象,大喜过望,不假思索道:“当然。”


在她看来,赵云终于把持不住了。此时两人低语,赵云又喝了不少,也该差不多上钩了。


“我的要求很简单。一百人,一个副将。”


“就这些?”妲己诧异问道。


“听我说完。”赵云又道:“我要的一百人,不是一支军队里相互熟识的一百人,而是必须来自不同队伍,素不相识。”


妲己嘴角微微一动:“这却不难,待席散之后,赵将军可去随便选上这样一百人,我还可以保证都是军中的好手。只是还不知道赵将军要什么样的部将。投奔我的人之中,精明能干的不在少数。”


赵云抿了一口酒,缓缓道:“我要的不是最能干的,我要的是最怕死的。”


妲己闻言,手里停下。一直嬉笑的脸上少有的出现了凝重神色。再次上上下下打量了赵云一遍,半晌才一字一顿的说道:“赵将军,你很厉害。”


跟在赵云身边的那个部将越是贪生怕死,赵云就越容易控制他。出了古志城,天高皇帝远,对于那个部将来说,妲己的威慑力远比不上近在咫尺的赵云。那时候即便妲己想借助这个部将做点儿手脚,只怕他也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了!赵云点的又是来自不同队伍里素不相识的百人,最大程度的避免了副将和士卒私下勾结。如此一来,这一百多人的小队,还没到赵云手里,已经被掌控了十之八九。妲己不曾料到赵云心思如此缜密,扮猪吃老虎,装作被她美色所迷,让她先一口全部应承,然后再提出这么几个条件,牢牢吃死,此刻反悔已是不及。


赵云微笑道:“将你手下的名单与我一观。”


妲己怎么看赵云的微笑,都有些可怕。勉强道:“这涉及到军中机密,赵将军如是肯加入,成为我们的人,自然可以给您看。不过现在赵将军仍非同道中人,恕奴家难以从命。”


“嗯,你说的也在理。”赵云复又笑道:“那我干脆在这里选一个好了。”


妲己立刻愣住。在场众人,莫不露出惊恐之色。


在场的,都是手握重兵的一方之雄,锦衣玉食享受惯了,谁和你带着一百多人出去餐风露宿?那么难受,还不如杀了他们。


不过真要拿杀了他们作为另外一个选择,他们一定选和赵云出去。


鸦雀无声。


赵云的目光扫过谁,谁都是极力避让。董卓看到赵云望向自己时,肥硕的脑袋上,瞬间汗珠淋漓。好在赵云的目光马上又跳过了他,他才长出一口气。


赵云的目光突然锁定在一个人身上。


那个人动都不敢动。屏息静气,宛如雕像一般直挺挺坐着,眼睛盯着面前酒菜,不敢看别处。


“蔡德珪,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被点之人,是蔡瑁。其余人悬着的一颗心也都落了下来。


蔡瑁支支吾吾的道:“承蒙赵将军挂怀。”


赵云微微笑道:“赵某想请德珪为我副将,不知德珪是否肯赏脸。”


妲己回复嬉笑自若的状态,抢在蔡瑁之前道:“既然是赵将军的意思,我想蔡将军不会推脱的。你说呢,蔡将军?”


蔡瑁迎上妲己目光,浑身一凛,忙道:“愿、愿意。实在是求之不得。”


妲己满意一笑,道:“既然如此,在座各位满饮一杯,为蔡将军道贺。”


众人杂七杂八,胡乱祝了一番,蔡瑁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干笑着喝了满满一大杯。他知道赵云点到自己,绝对没好事。单就是当年和刘备的过节,一个跃马檀溪,只怕赵云也不会善于。现在成了赵云的副将,可真是羊入虎口。


“赵将军还有什么条件么?”妲己这句话让所有人的鸡皮疙瘩差点儿又起了一身。


赵云举着杯子顿了一会儿,众人的心也似乎顿了那么一会儿。


“应该没了。”


众人心里石头落地,估计不能砸的再响一些了。


赵云冷不防又来了一句:“其实我还有别的要求的。”


又是神经绷紧,估计董卓他们都在抱怨这场酒喝的真痛苦。


妲己不无期待地问道:“是什么?”


“这里满地金砖,我在想能不能挖走几块。”


待赵云点过兵马,回古志城内城时候已是夕阳斜下,天色昏暗。方进宫门,就有人出来毕恭毕敬的迎接。这些人唯唯诺诺,却都是活人,不是在宫内收拾宴席的那些傀儡。看来妲己很明白物尽其用的道理。


赵云被宫人领到一宫内安歇,殿内毫无例外的是香气缭绕,温暖如春。房间门口,妲己倚门而立。因为方才多喝了几杯,妲己脸上呈现出令人惊艳的一抹嫣红,而她颦颦婷婷靠在门前,酥胸半掩,凹凸有致的身材一览无余。赵云暗思:果然是倾国倾城的红颜祸水,我若意志不坚,只怕也着了她的道被迷了心窍。


妲己见赵云来,慵懒的笑道:“赵将军,奴家可是在此久候多时了。”


夜深人静,诡异的香气,诱人的妖女。这场面对于任何一个男子都是巨大的诱惑。赵云轻轻咬了一下舌尖,皱眉道:“妲己,你说要和我谈正事,就别那么多废话。我的人马已经点齐,军资你可准备好了?”


妲己娇声道:“赵将军的吩咐,奴家怎么敢怠慢?您点的一百人马和军资早已备好,明日我自会引赵将军去验收。”


“明日便不劳您的大驾了,如果一切准备妥当,我明天就走。”赵云说罢,便要推门进去。不想妲己“嗖”的一闪,挡在门前,赵云若是收手慢了须臾,就直接按在她那挺拔的双峰上了。


“谈完了正事,赵将军有没有兴趣和我谈谈私事呢?”妲己媚笑向赵云怀里靠去。那语气间充满了不容抗拒的魅惑,一举手一投足都是赤裸裸的引诱。


赵云躲开,冷冷道:“没兴趣。”


妲己立在门前,双手抱臂,作出楚楚可怜的样子道:“奴家倾慕赵将军已久,自知残花败柳,又是妖孽之身,比不得你那星彩姑娘和小松姑娘。只望赵将军念在我一片痴心,不要拒人千里之外……”


这一番说辞真是声情并茂,赵云却只觉一阵反胃。双手一握,阳罡散发,迫开妲己,推门而入。


“咣铛”一声,赵云已经关门,丢了一句话给妲己:


“我可不想以后每个晚上没有你都睡不着。”


妲己望着紧闭的房门,不怒反笑,点了点头:“赵云,很好,很好。”


黑暗之中,妲己脸上红晕尽数消退:“好一个软硬不吃的赵云,我就不信有朝一日降伏不了你。”


赵云回房,一夜不曾安寝。宫里是不允许带兵器的,青釭剑和豪龙胆都在宫门处交由侍从看管。倒不怕妲己和暗算他,他们若想动手,也不必浪费时间拖到这个时候,更无须在席上演胡车儿那一幕。怕就怕自己想不到的敌人出现。闭眼静息,神识散开,房间周围数十丈赵云已是了如指掌。只有寥寥几个宫人,从气息上可以断定,这些人几乎没有武功修为,心下稍安。又想到今日妲己的连番挑逗,不禁有些浑身燥热,咬了下舌尖,暗忖妲己媚功确实厉害。用了许久才平静心神。在床上盘膝静|坐,运功几个周天,窗外早泛起鱼肚白。刚下床,就有宫人敲门入内,侍候洗漱。用过早膳,赵云正欲去点起兵马走人,迎面又遇见妲己。想绕开却被妲己扯住,赵云蹙眉不悦,妲己却递过一面丝巾裹着的小小金牌:“赵将军此去,路上逢关过城,当用得到此物。您的兵马已经在宫门处集结完毕,一路走好,妾身也不送了。”赵云定睛一看,上面并无字样,只有盘蛇花纹,知道不是令牌也是信物之类的,就算不管用,卖了还值不少钱,当下接过放入怀里。妲己也不再做挽留,任赵云离去。


在宫人引领下,快要出了宫门,便见蔡瑁匆匆忙忙的从后面跑来。赵云微笑道:“德珪昨夜亦是被留宿宫中了?”蔡瑁看到赵云笑,浑身一哆嗦,忙堆着笑道:“还不是借了赵将军的光。妲己大人昨晚和我说了,赵将军可能很早就动身,怕我不能及时来您这里报道,耽搁您的时间,所以就令我留宿宫中了。”脸上虽笑,心里却是十分不爽:昨天当众点我,摆明了讥辱我是最怕死的。又要和你一起出去奔波,丢下家里娇妻美妾不说,这一路饥餐渴饮就够受了。赵云知道蔡瑁也是在虚与委蛇,一笑不语。手无意间碰到妲己方才给的金牌,随手掏出来:“德珪,这东西你可见过?”


蔡瑁见了,登时“肃然起敬”,紧张兮兮的道:“赵将军,这金牌千万收好。”


赵云在手里将金牌转了几个来回,蔡瑁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整个身子也绷得紧紧的,那姿态那神情,唯恐赵云把那东西摔了,假如赵云现在把这金牌甩出去,蔡瑁毫无疑问会比一匹猎犬还快地窜出去接住那块儿金牌。赵云见蔡瑁这般,微笑道:“既然德珪如此小心这块儿金牌,不若赠给你好了。”


蔡瑁登时慌道:“赵将军,这玩笑开不得!这金牌太过贵重,小人承担不起。”见赵云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蔡瑁马上明白赵云是想让自己把这金牌的用处说出来,忙道:“赵将军,有了这面金牌,凡是妲己大人的地界上,所到之处,各路官员莫敢阻拦,见金牌如见本尊,更有便宜行事的权利。至今小人也只见过有两三人有这金牌,皆是妲己大人股肱重臣。小人位卑身轻,如此贵重的东西,就是您杀了我,我也不敢要的。”说着说着,艳羡之情溢于言表。赵云听他讲完,点点头,把金牌又看了一下,揣进怀里,往宫门外走去。蔡瑁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出了门,赵云几乎愣在哪里。


仅仅是一百人马,清一色的亮甲白马,银盔银枪。且不看人,单是那一百匹马,无一不是神骏飞扬,膘肥体壮。那些马立在那里,没有一匹在嘶鸣乱叫,这一百人是昨天随机选的,坐骑如此整齐,不可能是他们原有的,却不见那些马认生不服管,更没有骚乱不安,可知这些马的素质。而那一百人骑在马上,风拂过,白色盔缨随风而动,煞是威风。

赵云以前从没想过,一百人马也可以有非同寻常的华丽阵仗。他想要的是一百普通兵士,现在眼前的这些人,俨然是仪仗队的装束。


这么出去找人,太招摇了些。赵云苦笑,逐一巡视那一百余人,昨日点兵时候尽管努力想去记住全部人的长相,今天仍旧不免看着一些人眼生。赵云深知以妲己的行事风格,起码会安插不下十个蔡瑁的心腹在里面。悄眼去看蔡瑁,蔡瑁只是在自己身后毕恭毕敬的立着,并不多望他处,原以为他会暗自寻找自己的心腹在不在,看来他对妲己的安排毫不怀疑。赵云本意是循着他的目光识破几个心腹,看来行不通了。路上以一防多,又无帮手,只得自己时刻提醒自己小心为上。


赵云盘算片刻之后,又看向自己的马。其实赵云最先注意到的就是它,但是刚才一番巡视和思索,反而把它无视了。


龙脊贴连线,银蹄白踏烟。浑身似雪,两眼有神,四蹄如盆,尾扫残云。通体的毛洁白如雪,不染尘埃,清晨的日光洒下在这匹马身上,犹如白光流淌。最出奇的还是这匹马的眼,神光四射,颇有灵气。


赵云抚着马颈,喃喃道:“好马。”


出了古志城,赵云有心试一下这匹马的速度,马鞭甩了个响,那马嘶鸣一声,四足腾跃,几乎脚不点地,赵云耳边只闻风声呼啸,眨眼跑出几里。勒马回望,身后情形十分壮观。

阳光照耀下,百余白马绽放着灿烂的光芒,仿佛汇成一条银龙。


骄阳在空,银龙盘旋。那一刻,古志城外瑰丽壮阔,银光闪烁。


那些人的马虽不及自己这匹神骏,端的也都是好脚程。粗略估计了一下,日行四百里不成问题。


赵云再看,胯下马此时口鼻里喷气如吞吐云雾,昂头而立,目光闪烁,精神焕发,加之对面百余白马皆是垂首,相衬之下俨然有帝王气势。自己这匹神驹,起码是匹日行千里的马王。一旦真的军中哗变,自己完全可以借着这匹马逃脱重围。


蔡瑁谄笑着打马上前:“赵将军果然人中豪杰,骑上这匹马,真个人如美玉马如龙。”


赵云知道蔡瑁纯心奉承,是怕自己和他算旧账。重复了念叨了一遍那句“人如美玉马如龙”,当即笑道:“德珪好文采,文武双全。”


蔡瑁逊谢不已:“赵将军谬奖了,在下不过一介粗人,略通文墨,见笑见笑。”


“一介粗人,粗通文墨……”赵云轻笑一声:“德珪莫要过谦。‘数年徒受困,空对旧山川。龙岂池中物,乘雷欲上天。’当初写这首诗时,据说德珪是一挥而就,德珪文采,可见一斑。”


蔡瑁一听赵云话里有话,提及当初自己火烧驿馆,写下反诗陷害刘备的事,以为赵云动了杀心,骇得面无人色。赵云的武功摆在那里,杀他如杀鸡。再者说,赵云那块儿金牌在手,随便找个理由扣他个罪名,杀了他都是白杀。


赵云又平平淡淡地说道:“都是陈年旧事了,德珪何必放在心上?我不过笑谈而已。德珪你文武兼备,巧思妙算,我不能及。我既无智谋可用,只能靠你这个副将相佐,还望德珪以后多多指点,不吝赐教。”


蔡瑁一听,自己小命无虞,当即摆出士为知己者死的架势,就差感激涕零了:“赵将军大人大量,不计前嫌。小人我定当为将军尽心尽力。”

尽心尽力?这鬼话蠢货才信。


行了三五日,蔡瑁在这期间表现的中规中矩,大小事务都是他主动打理。赵云一行已到了天柱山,一路风平浪静。据妲己那边送来的消息,星彩在石亭一战之后,便往天柱山这边退却。赵云令蔡瑁将兵马驻扎于此,在这儿等星彩过来。连着等了两天,连个人影都没有。赵云心烦意乱,携了一张软弓,独自策马去山上准备射猎散心。谷口前潜水碧波荡漾,后依天柱群峰,放眼望去,遍是怪石奇洞、飞瀑深潭。恰是深秋,悬崖上散布着绿杉、翠竹、红枫、青松、黄杨,层林尽染,飒爽临风。见如此好景色,赵云也暂且抛却下心中烦恼,随意玩赏。座下龙驹翻山过涧如履平地,一路所看,峰无不奇,石无不怪,洞无不杳,泉无不吼,直教人叹为观止。正看着,突然草丛里窜出一条蛇来,赵云坐骑受了一惊,狂奔出好远后赵云才勉强让它平静下来。正欲原路返回,却又见前面枫树林里一群鸟哗啦啦的飞起来。


林子里有人!


赵云当即下马,小心翼翼地摸过去,一路蹑手蹑脚,生怕踩到什么枯木残枝之类的发出声响惊动了里面的人。毕竟,是敌是友暂且不明。


风过,枫叶发出哗哗的响声。


响声里掺杂着兵器交击和喊杀声。赵云贴着树,侧身前行。


一个绿色的身影。


赵云瞬间止住了呼吸。那一霎那,他的眼里,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了那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那身影无数次在自己梦里浮现,无数次在自己脑海里浮现,已经深深刻在身心魂魄中,抹不去忘不掉甩不开。而那声“彩儿”,哽在喉咙里如何都喊不出来!


星彩在和人交战,另一边张苞也和一个武将战的难解难分。一个转身,赵云看得分明,星彩的俏脸略略发白,嘴唇抿的紧紧的。对面那人仗着自己气力大,对星彩咄咄相逼。那大汉相貌可憎,兼之打斗中多有污言秽语,星彩的煌天在这里施展不开,心神已有些乱了,加上对面人多,越战越处于下风。赵云并不曾见过那人,不过那人是谁也不重要了,因为赵云动了杀心。


赵云扬弓绰箭,手里虽是软弓,这一箭运上真气,无异于百石强弓所发。心情激荡之下,这一箭失了一些准头,不过仍是冲着那大汉去的。


长箭破空,呼啸刺耳。那大汉慌忙用刀一分,长箭击在刀脊上,那大汉只觉一阵难以抵抗的巨力传来,手腕震得发麻,大刀几乎脱手,连退几步,星彩也得以跳出圈子。星彩知道有强人相助,不用急于抢攻,横矛挺盾做个守势,暂且缓口气。


那大汉冲着赵云藏身方向高叫道:“何方鼠辈,藏头露尾,暗箭伤人,敢不敢出来与我一战?”


赵云好气又好笑:没把你射死算你运气,这么大的实力差距你不知道,还敢叫嚣。正准备一箭三矢,把他射死了账,却又听他喊:“妲己大人座下大将妫览在此,可敢一战?”


我就知道是那狐媚子的走狗。赵云低低骂了一句。自己答应过妲己,不参与任何一个抵抗他的势力,现身出去,张苞他们定然拉自己回去,岂会让自己带着星彩一走了之?但现在自己不出去是不行的了,这一身白衣,在火红的枫树林里太过扎眼,想躲都躲不掉。虽然说和妲己这种人不用讲什么信守承诺,但食言而肥不是自己的作风。摸向怀里,触及那块金牌,又想起恰好有一条白色丝巾,大喜过望:此时正用得到。当即把丝巾抽出来,蒙在脸上。


赵云纯心立威震慑,提了一口气,闪身出去。所有人但见白影一闪,接着就见妫览的刀已落在一个白衣蒙面人手里。见刀反压在自己脖子上,妫览心头大骇,之前那一瞬间发生的一切,除了赵云,没人比他更清楚:自己连感觉都没有,手里的刀就不明不白的易主了。


好快。这是所有看见此情此景的人的第一反应。


这是何等的可怕速度。犹如鬼魅,胜似苍鹰。刚才妫览压制星彩时那矫健的身法,和这人比,不过是个枝头的黄雀。


赵云背对着星彩等人,迅速的将金牌在妫览眼前一晃,妫览大惊,眼睛瞪得和牛眼睛一样大,嘴刚张开,赵云怕他说出什么来,将刀一压,低声道:“不想死的就别废话,带着你的人赶紧滚!”


“都给我住手。”


妫览颤着声叫道。


完全是一句废话,他手下早住手了,基本都是吓呆的。


赵云将刀反手向地上一插,刀直接没了进去,仅剩下刀柄:“滚。”妫览唯唯诺诺,连刀都不敢要了,召集随从们飞也似地撤走,头也不回。那些随从不知就里,但知道碰上了硬茬,只得跟着妫览离开。


赵云的心已经快要跳出了胸膛。


身后,就是他朝思暮想的星彩。只要一个转身,那梦寐以求的容颜就能映入眼帘。


这个转身,几乎让赵云费掉了全身的力气。


脑海里所有的星彩的音容笑貌,统统叠在一处——与他杀出重围的那个星彩,为他以身相殉的那个星彩,冷傲脱俗、秉性刚烈的那个星彩,乖觉伶俐、冰雪聪明的那个星彩,最后,都是眼前这个星彩。


星彩,星彩!


赵云就那么默默地看着星彩,在心底无声的呼喊。


突如其来的形势逆转,让张苞等人一时间忘了向赵云道谢。赵云的骇人武功和雷霆手段着实过于震撼。而张苞想起道谢时,赵云依旧没有回过身来。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星彩身上。


张苞的道谢,赵云半个字都没听见。


星彩见那白衣人一言不发,默然看着自己,而那眼神,包含着难以言表的忧郁和深邃,哀伤和欣喜交织在一起,千般滋味,万种纠缠,最后,都化作那人双眸里的无声。她从没见过如此复杂的目光。心底一动,脸上微微发烫,红霞悄然浮现。


赵云转身便走。留下愕然失措的张苞和星彩等人在后面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他不可以也不能再多呆一秒。


再多看星彩一眼,他都会按捺不住自己扯下面巾,将星彩拥入怀中的那种冲动。


想把星彩带走,最好的方法,是晚上劫营。反正告诉过蔡瑁自己一定会回去,不必出来找自己,想必那家伙亦不会自寻多事跑出来,倒省着他走漏了消息。张苞和星彩身边撑死有二百来号人,以自己的本事,在他们眼皮底下带走星彩倒不难,只是不知道星彩愿不愿意这样和他走。毕竟,自己的理由有些牵强。


赵云又突然想起来,当初张飞不声不响的蒙面劫走星彩,害得自己急火攻心,几乎铸下大错,却也和小松成就了一番姻缘。如今自己打定主意去“抢走”星彩,也算一种“报复”吧。念及此处,反而有了一股笑意。


夜深。


人不静。


夜露初零,秋月高照。清风习习,落叶萧萧。


赵云在高地上,望着下面张苞和星彩的行营。


灯火斑驳,人影绰绰。可见守备是十分小心的。


赵云微微一笑:这么谨慎,确实是彩儿的作风。


彩儿……我这就来了。


行如御风,影如飞叶。动若脱兔,翩若惊鸿

安营下寨之法完全是袭承了诸葛亮的风格,赵云再熟悉不过。轻而易举的绕开岗哨,利用哨兵巡查时遗漏的死角,赵云在营中绕了一个来回也没被发现,却不曾找到星彩。然而在他找第二遍时,却和星彩不期而遇了。


星彩在一无人处,默然看着天边朗月。月华清冷,照着星彩那清丽脱俗的脸,更有出尘之感。


她在想什么?赵云看着星彩,却无意间弄出了细微声响。


“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星彩耳力绝佳,听见动静,立即喝问道。


赵云暗暗庆幸星彩的声音不大,若换了张苞那大嗓门,现在全军都听见了。苦笑一下,现身出来。此时也不想再隐瞒什么,亦将面上的纱巾摘去了。


“彩儿,是我。”


说着便要将星彩揽入怀中。却不意星彩向后跳开,脸上满是疑虑不定:“你是……今天救我们的那个人?”


“星彩,连为师都认不出了么?”赵云笑道:“蒙个面就不认得了,真让为师伤心啊。”


“你……是谁?为何知道我的名字?”


星彩眼里一片茫然,眼神里更多的是疑问。


“彩儿,我是你师父,你……忘记了?”


“我有师父……你是我师父……我怎么不记得?”星彩摇摇头。面前这个人带给她一种无比熟悉无比亲近的感觉,然后自己面对这个人,却发现自己脑海里一片空白,找不到任何与这个人有关的东西。这本就是一种很古怪的感觉,而更古怪的,是对面那个自称是自己师父的人。她无端的有一种畏惧,那个人的武功之高,不是自己能反抗的。


赵云一愣,不安的情绪立刻涌上心头,深吸一口气:“彩儿,是我。我是你师父,我是赵云!你不记得了么?”


“你是……赵将军?”


星彩的茫然和畏惧,显然有些刺激到了赵云。他的心本就爬到了幸福的巅峰,可星彩出现的这种种表现,就像是给他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让他的心也跌倒了谷底。


难道她不是星彩?


不,她是!


“你完全忘了……完全……”赵云呆呆的看着星彩,脸上忽晴忽暗,向后踉跄两下,险些站不住。


爬得越高,摔得越惨,他现在就是这样。极度的狂喜之后,随之而来的打击就成倍增加了。


毫无疑问,这是拜远吕智所赐。两度的时空变换,一定产生了什么差错,让星彩把自己完全忘光了。


两人一时间内陷入了极度的平静。星彩见赵云如此失魂落魄,也不知说什么好。而赵云,是有太多话想说却说不出来。


沉默,压抑的沉默。压抑的赵云恨不得高呼怒吼。


先把星彩带走,再慢慢解释吧。


“彩儿,和我走。”


“我为什么要和你走?”赵云突如其来来了这么一句,让星彩更加迷惑不解:“赵将军,你……”


“和我走了,你就知道原因了。”


本来赵云的沮丧,让星彩已经减了不少害怕的心理,可见赵云过来,竟是想拉自己,**的拉开架势,手腕一翻,居然将赵云的手打掉。星彩此时心慌得很,居然忘了叫人,指着赵云且退且道:“你、你别过来!”


见赵云慢慢走过来,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星彩急了,左掌平推作破云式,右手化掌为刀,跟进一记穿空式。赵云侧身让过,脚一点地,向后退开数尺。电光火石间,一个想法突然划过脑海:星彩的武功还在。或许,武功招式能唤醒她的一点儿记忆也说不定。


星彩和赵云连着过了十余合的招,越战越是不解。换了和别人打,对手闭着双眼,单凭着感知就能挡住自己的连攻,只怕自己早已经慌了神。可现在,自己不由自主的跟着赵云你来我往的过招,分明融入了那种节奏之中,甚至有些享受,心神入化。自己每一招每一式,出招的方位角度和力道都似乎被赵云牢牢掌握,赵云对自己的武功路数绝不是一般的熟悉。


但他到底要干什么?


一直格挡,偶尔的反击都是点到为止,甚至有些出手都是怕自己出招落空后反伤自己,泄劲的手法几乎可以称得上温柔,毫无疑问赵云没有任何恶意。


这情形,似曾相识。


自己在哪里见过,还是亲身体验过?


为何会如此的默契?


迷迷茫茫间,仿佛想起来一些东西,却又像烟雾一般,模模糊糊,抓不牢靠。


为什么想不起来?为什么记忆中有那么大一块儿空白?


为什么?


这让星彩焦躁起来,刚刚产生的那种美妙感觉瞬间不翼而飞,而赵云就成了现成的出气对象。她的烦躁让她突然只想结束这场争斗。接连两掌压制赵云身前,顺势俯身下蹲,右脚为轴,左腿扫腿攻向赵云下盘。赵云向旁纵跃,轻巧躲开,星彩的左腿扫至一半,猛然下压,蓄力弹起,空中扭腰转身,右脚狠狠砸向赵云。

从腿上传来的感觉,这一下砸的很实在,全部的力道都轰了出去。


“傻丫头……这么冒险的下重手,真是敌人你早被打翻了。”


赵云左手托着星彩的腿,星彩的脚尖距离赵云头顶不过寸许。轻轻一推,柔劲递出,便从星彩脚下脱身。


赵云几乎是飘出去的。星彩看到那神奇的身法,连追击的念头都没了。


“一力降十会,一快打十慢,一巧破千斤。傻丫头,你轻功,内功修为都不如我,武功又是我教的,现在心神还乱了,你赢不了的。”赵云幽幽叹了一口气。旋即嘴角一扬,仿佛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彩儿,记不记得你有一招,专门对付我的?”


星彩的头绪彻底乱了,在她看来,赵云简直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自己还能有什么招式是能赢得了他的?


不过按他之前的表现,说不定他真的是自己的师父。


可偏偏记不起赵云和自己之间的任何事情。


看赵云笑出来,自己居然莫名的心底涌出一股气,想上去揪着他的耳朵,狠狠捶他几下。


好古怪的想法……我怎么了,会有这么稀奇的想法……


星彩又是一阵迷乱,却听赵云轻喝一声:“彩儿看招!”定睛时,赵云已经欺身贴上!竟又是要上前一步去拉星彩的手,想把星彩拉过来,星彩用力一挣,赵云再上前时,星彩见到赵云的那个动作,心底猛地一颤,同时身体却宛如脱离了自己的控制,一个“拨云见日”,隔开赵云的手。


这一招,我怎么会用出来?星彩惊诧之极,却听得赵云轻笑道:“死丫头,这么快就开始忤逆师父,过两天还不得欺师灭祖啊?”


我好像在哪儿听过这句话……


星彩脑中闪过一个情形,身子不由自主的就在“拨云见日”之后跟进了一招“分钗折柳”,一掌拍向赵云胸口!


赵云也不避让,让星彩拍了个结实,趁机一把揽住星彩的腰,将星彩拥到怀里。


撞到赵云怀里,一股熟悉的气息,令星彩顿时错愕。


那时,是这个场面么?


抱着我的人,难道就是他!?


但星彩马上便清醒过来,毕竟现在还不确定赵云和自己是什么关系,自己被他这样抱住,算怎么回事?出于羞怒,星彩俏脸飞红,奋力挣扎,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已经被赵云点了穴道,动弹不得。当下赵云将星彩抱起,运气用脚尖在地上深深写了下姓名,之后便悄然绕出营去,唤来坐骑,如飞离去。


回到自己大营,抱着星彩即将到自己帐中,却遇见了蔡瑁和几个将士围在篝火前烤肉喝酒。这次出行不是正规行军带队,赵云对部下饮酒倒是不限制。不过这帮人浅扶深醉,东倒西颠,显然喝的八分醉了。蔡瑁脸上通红,身上酒气熏天,衣服也是凌乱不堪,整个一个邋遢鬼。赵云见了,自然皱眉。蔡瑁却喝得醉了,不识好歹,哈哈大笑着就过来,硬着舌头道:“赵、赵将军,和不和我们来、来两杯?”赵云闻言,不悦道:“德珪你已经喝得不少了,该回去休息了。”


蔡瑁又是哈哈一笑,却瞥见了赵云怀中的星彩,双眼放光,淫心顿起——和星彩一比,自己金屋藏娇收的那几个女子,都成了凡脂俗粉,枯蒲败柳。没喝醉时,蔡瑁死都不敢打星彩的念头——那可是赵云怀里的人。人醉了,胆子也大了,竟然猥琐的对着赵云笑道:“赵、赵将军出……去一趟,打的好、好猎物啊。这妞儿出落得这么水嫩,赵将军尝过鲜玩腻了之后,分给小的们玩玩可好?”


他这话一出,周围几个人也随之起哄。星彩在赵云怀里,口不能言,听的还是很清楚的。脸上已经气白了。又看向赵云,赵云略垂着头,两边头发散下来遮着半边脸,火光飘动,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不会真的要……


现在的星彩,对赵云一无所知,他的人品和性格更是毫不了解,尽管之前他表现出来的种种让星彩对赵云的印象还不算太差,但谁知道进了帐内他会不会变成另外的一副模样。


若真是那样……星彩的身体打了个寒战。同时,她也听见了赵云低沉的一声“滚”!


赵云动也没动,周围却刮起了一股大风,然后蔡瑁和那几个人便摔得东倒西歪,在地上哎呦呻吟,篝火和烤架也给吹翻了。


“下次再让我听见这种话,或者让我知道你对彩儿有什么歪念头,我定然杀了你。”


赵云看都不看在地上打滚的几人一眼,径直回了自己大帐。


见这边出了大事,隐藏在军中的那十余蔡瑁亲信慌忙过来收拾残局。其中一人乃是蔡瑁的族弟蔡中,本来赵云识得他的,然后被妲己一番易容后,除了蔡瑁和那些亲信,再无人知他是谁。刚才情形,蔡中尽收眼底,两厢的对话更是听的一清二楚,知道蔡瑁惹了大祸,叫苦不迭。和人手忙脚乱的把蔡瑁扛回帐中。蔡瑁酒喝得大醉,蔡中也顾不得了,叫人用冷水把蔡瑁泼醒。


蔡瑁被一盆冷水激醒,也不看面前是谁,张口就要大骂。蔡中慌忙堵住蔡瑁的嘴:“大哥,莫要吵嚷!祸事不小了!”


“祸事个屁!”蔡瑁火冒三丈,一把把蔡中的手打掉。蔡中低声喝道:“大哥!这下你犯杀身之祸了!刚才你趁着酒醉,和赵云调笑,可还记得?”


蔡瑁见蔡中说得真切,不是玩笑,也便定下来回想。适才酒正上头,被冷水一激,现在头疼欲裂,依稀记得有这么回事儿,便点点头。


“你可知你调戏的那女子是谁!?”蔡中一拍桌子:“那个就是赵云要找的两个女子之一的星彩!大哥你酒后居然做出如此混账事,本来就和赵云有嫌隙,现在又得罪了他的女人,倘若他新仇旧恨一起和你算,你如何是好?”


蔡瑁被蔡中这么一说,细细回想,不禁出了一身冷汗,酒意烟消云散。思忖半晌,完全没了主意,试探着问蔡中道:“我现在去负荆请罪,不知能不能保得性命?”


“大哥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赵云为啥不挑别人,偏偏挑你做这个副将?还不就是为了伺机寻仇么!他现在要杀你,谁保得了你?!”


蔡瑁一听,登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萎顿于地,喃喃道:“怎生是好……打也打不过,逃也无处逃……难道只能坐以待毙?”


“与其等他来杀你,还不如我们去杀他!”蔡中将手向下一挥,做了个“砍”的动作。


蔡瑁寻思下,道:“不行,就凭我们这二十个人,只怕不够赵云一只手杀的。”


蔡中阴沉一笑:“明的别说我们这个二十个人,再来二百个也无济于事。但我们可以来暗的。”


将星彩轻轻扶到床边坐好,先解了星彩的哑穴,让她能说话,准备自己解释清楚后,再全部解开星彩穴道。又顾虑星彩的穴道被封,体内真气锁住,可能会怕冷,便脱下自己的外衣准备给星彩披上。星彩见赵云将自己抱到床上,想到之前蔡瑁那些人的话,以为赵云要玷污自己,心里已经慌了,见赵云脱下外衣,不禁惊叫道:“你、你要干嘛?”


回答她的,是一件尚有体温的外衣。


“彩儿,先委屈下你了。”赵云苦笑下:“我能干什么?我帐内没有炭炉,不给你加点儿衣服,我怕你着凉。”


星彩余气未消,瞪了他一眼:“你到底要干吗?我技不如人,要怎么处置随你,但要是想欺辱我,我宁死不从!”


赵云依旧无奈苦笑:“傻丫头,说这话也不怕闪了舌头。我便是真要做些什么,你能怎样?”说着便伸手过去,星彩闭上眼,却发现赵云只是替自己整了整刚披上的衣服,耳边继续是赵云柔柔的声音:“我点了你的气海和商曲穴,你就是想逆行经脉自尽也是不能的。这手法,我以前可是教过你的。”星彩闻言大惊,自己居然被点了气海,若是赵云下手重一点,自己岂不是武功尽失?这种匪夷所思的手法,他竟是信手拈来。又听赵云叹了一句:“都是你这个丫头欺负我,哪有我欺负你的份?以前如此,现在亦是如此。”


“你要真是我师父,我怎么对你毫无印象?”星彩听赵云这么说,心下稍安,问了一句。赵云最后那句“都是你这个丫头欺负我”, 想到之前被赵云抱住的感觉,那熟悉已极的种种温暖包容,不知为何就让她心里一暖。


“因为你忘了。”


“不可能……”


赵云苦笑:“有什么不可能的。好歹我也和你爹同殿为臣,你见了我连我是赵云都认不出来,难道这很正常么? ”


这确实不正常,赵云的话很在理,星彩也一时语塞,暗暗思索。


见星彩将信将疑,赵云又问道:“你若不信,那好,你告诉我你的武功是谁教的?”


星彩转着眼睛想了半天,确实想不出来,此时又不敢深信赵云,随口道:“或许是我爹他……”


“你个死丫头,你爹他什么时候会了百鸟朝凰枪和七探蛇盘枪?你所学的枪法剑法都是我亲授的,我和你爹专门为你所用的煌天创了一套武功,普天之下没有第四个人会。”赵云闻言不禁好气又好笑:“想不起来就直说想不起来,还非要搪塞糊弄,分明是不信我的话。”


星彩见自己心思被赵云一语道破,哼了一声,偏过头去。


赵云看星彩这般情态,不禁笑道:“你这丫头耍小脾气的方式还是一如既往。”抄起青釭剑,起身道:“你若不信,我用一路剑法,你看看便知。”


“我才不看。”星彩不知为何自己的脾气在赵云面前变得这么“坏”,心里就是想和他对着干。


可自己刚才明明就是在耍小脾气……自己时时刻刻告诫自己要小心,如今都落在了别人手里,提不起一丝的戒心不说,还很自然的耍起了小脾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云微笑一下,剑法展开。大帐内空间有限,却不妨碍,赵云闪转腾挪间,轻巧让过屋内摆设。如松之劲,如风之迅,剑光流转,千变百幻。灯火闪闪,人影幢幢,一片剑光罩住赵云,身子都不多见。星彩口里说不看,赵云这一套剑法尚没使完,已经看的目瞪口呆:自己所学正是这套独门剑法,虽已娴熟,但在赵云手中使出,更有一番不同——剑与身合,身与气合,气与神合,圆转如意,飘逸出尘,已然是剑境之极。


赵云负手收剑,气定神闲。又坐到星彩旁边:“彩儿,这回你该信了吧?”


星彩发现自己受赵云舞剑影响,心情过于激动,冷静了一下,觉得尚不能尽信赵云的话:“这套剑法只怕习者甚众,你会也不足为奇,更不足为证。”


“你依然如此细心谨慎……”赵云看着星彩,欣然一笑:“听好了——无坚不摧,无锐不挡。矛攻于前,盾御于后,攻守兼备,进退裕如……”


别人听来,这似诗非诗,似歌非歌的东西,完全是不知所以,倒也罢了。星彩听来,凛然一震:这是煌天功法的总诀!煌天短矛大盾,都是父亲拜巨匠,耗重金,以玄铁所制,当世再没这么一套兵器,自然不可能有第二套相应功法的总诀!


最大的疑虑都被消除了,那么事实只能是一个。


“我真的……是你的徒弟?”


赵云知道星彩已经信了十之八九,便去解了她的穴道,同时道:“其实你不仅是我的徒弟,还是我的……爱人之一。”


“啊!”星彩闻言,掩口不及,惊呼出声。脸上不禁通红。


难怪他今天看着我时,那眼神是那么的……


这样的一个师父,让她接受不难。可要说是爱人……星彩心中不知是喜悦还是彷徨,若赵云说的是真的,自己该如何面对如何适应?


“这就是我为什么大费周章,辛辛苦苦把你带出来的原因。”赵云从怀里掏出锦包,取出那两片金叶:“你看,这两片金叶,别在你衣服上,是不是正合适?”


星彩犹豫着接过,真的就依言将金叶别在胸前。果然和衣服很搭配。手抚着金叶,又抬头看了看赵云,却见赵云也在看着她。四目相对,星彩有些羞怯——这种羞怯是从没有过的那种体验。赵云英姿勃发,清秀俊逸的脸上透出一种成熟魅力,真是勃勃英姿,潇洒神韵,这让从来没有这般近距离且认真地打量一个男子的星彩,在这一刻,本已平静下去的心跳忍不住又砰砰砰地加快了起来,不禁垂下螓首,略带腼腆和期待的问赵云:“那……你可以讲讲我们之间的事情,还有我忘了你的原因么?”


“傻丫头,你不问我也会讲的。”赵云宠溺的刮了下星彩的鼻子,星彩不知该不该躲开这一下时,早被刮着,脸上不禁又是微微泛红,心里却无先前那股气了。正好口也渴了,便起身拿起桌上水壶,却发现空空如也。赵云见状,从星彩手里拿过水壶:“你先在这里乖乖等着,别乱跑。我去取些水来。”


见赵云出帐,星彩完全放下心来,便在帐中来回溜达,看看玩玩赵云的摆设用具。赵云回来时,恰是星彩在桌前坐着摆弄一杆蔡瑁赠与自己的小火枪。赵云放下水壶,关切道:“小心些,别伤到自己。”


星彩将火枪转了个个:“这火枪做的真精致。”


赵云闻言笑道:“彩儿,你说说你为何知道这东西叫火枪。”


星彩一手托腮,偏着头看了许久,来了一句:“我不知道……可我偏偏就知道这东西叫火枪,而且还知道它怎么用。”


赵云笑笑:“就这做工,便能看出这东西不是我们那个时代能做出来的。但你,我,还有其他人反而对它一清二楚,你不觉得奇怪么?”


“是啊……自从被远吕智莫名其妙的带到这个世界,很多事情都不明不白……”星彩放下火枪,皱眉道:“有时候细细一想,也很伤脑筋。”


赵云又笑道:“傻彩儿,既然脑子里能凭空多出自己以前没有的东西,那为什么不能无故忘掉已知的事情呢?”


星彩闻言,道:“也是……以前的一些事怎么都想不来,心里总觉得有一处空荡荡的,好不难受。”


“先别想了,反正我都会说给你的,先喝水吧,方才你就渴了。”赵云笑着倒了一碗水给星彩,正准备递给星彩,猛地一股倦意袭来,身子不由自主的一沉,手一抖,居然把碗打了。赵云用力摇摇头,知晓自己这股倦意来的古怪,急运真气,发现被体内药力压制,已经提不起三成。


——中毒了!


自己一日在外,不曾进食,只有刚才汲水时在井边先喝了些。


——井里被人下毒了!


那井水是全军共用,难怪今晚外面静的离谱。


因为重逢彩儿,自己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彩儿身上,竟然如此大意。


“你……没事儿吧?”星彩见赵云突然间举止失常,面色惨白如纸,虚汗淋漓,不禁问道。


“彩儿……这水、这水喝不得!”


星彩连忙扶赵云坐下:“你……怎么了?中毒了?”


“不仅是我……只怕全部的人都中毒了。”赵云强稳气息,压制体内药力:“却不知是谁要对付我。”


“赵将军果然好武功,药性发作这么久,居然还没倒下。”


几人掀帘而入。


“蔡瑁!”赵云强忍着一口气,沉声道:“你为何下毒于我?”


“你要杀我,难道我等着被你杀不成。”蔡瑁冷笑一声:“杀了你,大功一件,不仅这水灵灵的小妞也是我的,你怀里那块儿金牌没准也是我的。”


“我要杀你……”赵云苦笑一声,想说自己回来时不过小惩大诫罢了,也知道对蔡瑁这种人,解释亦是无用,又问道:“要下毒,便只毒我一个好了,何必将那些无辜之人也尽数毒了?”


蔡瑁阴着脸:“你这些天,饮食用度皆是自己打理,我若想针对下毒,根本没有机会。只得在井里下毒,你才会毫无察觉。”


好毒的人……我死犹可,彩儿万不能落入这般禽兽手里。正想奋身而起,眼前却越发模糊,眼睛也很疼,不由自主的闭上,以手捂眼。蔡瑁看得清楚,不禁纵声大笑:“赵子龙,看不见了吧?你英雄一世,所向无敌,也有今日!”赵云心中一凛:这药端的厉害,无色无味,难以察觉。不仅仅能让人昏睡,还能导致失明。


星彩扶着赵云,闻言啐了一口:“你们这群人,真卑鄙!”


蔡瑁见星彩美目含怒,别有一番风姿动人,淫笑道:“小妮子,你现在乖乖让开,我处理了赵云,待会儿会让你好好见识我有多卑鄙的。”


见蔡瑁出口不逊,星彩已经怒不可遏。这种话对她而言,听了简直是侮辱耳朵。正好赵云的青釭剑就在旁边,一把抓起就要上前和蔡瑁拼斗。却是赵云起身,挽住她的手,将她扯到身后。


星彩一怔。


在侧后看着赵云,那股英武神韵,竟然让她有了无比的安全感。


“哦,赵将军还能站起来,实在是不容易。”蔡瑁冷笑一声:“我看你还能撑多久!”


赵云闭着眼,对蔡瑁冷冷道:“我虽盲了,但还没死!只要我尚有一口气在,任何人休想伤害彩儿分毫!”


话音刚落,赵云右手一伸。


暴戾龙吟乍然而起!


被放在一边的豪龙胆,陡然光芒大盛。蔡瑁几人仅看见青光一闪,豪龙胆已经“飞”到了赵云手里!


轰然一声巨响,大帐瞬间被炸得四分五裂,蔡瑁等人慌忙后撤,赵云得空,和星彩冲了出去。尽管功力受制,赵云的感识依旧敏锐,带着星彩直奔马厩。蔡瑁后悔不迭,自己被赵云武功所慑,犯了一个重大的逻辑错误,没看出刚才赵云是虚张声势。如果赵云真的逃了,今日结下的大仇,定然不会和自己善于干休。忙带着人追去。


赵云赶至马厩,已有十多人等在那里。


“赵将军神色匆忙,意欲何往?”


这个声音……


“蔡中,想不到你竟然混了进来。”


“赵将军好耳力,竟然一句话就听出了我是谁,佩服佩服。”蔡中嘿嘿笑道:“我就知道我大哥他们拦不住你,特在此处相侯多时。”


身后蔡瑁等人的叫喊声和脚步声已经近了。赵云暗道,今日拼死,也先护着彩儿出去。


“赵将军,你是束手就擒呢,还是等着我们动手?”蔡中见赵云默然不语,晓得赵云不会乖乖投降,冷笑道:“这二十几人都是军中一等的好手,平日里可能入不了你的法眼,不过在此时此地,取你性命倒也够了。”


“蔡中,你也太小瞧赵某了。”赵云打了个呼哨,马厩里一声长嘶相应,蔡中一惊之际,竟是赵云那匹龙驹挣脱缰绳,冲了过来。一人躲闪不及,被它撞飞,其余人下意识的回避,赵云却是大喜过望——本来是抱着赌一赌的心思,若这马通灵,知道主人有难,便挣脱出来。若是不行,便死战抢出一匹马来把星彩先放出去。驾轻就熟地飞身上马,蔡中等人要围上来时,赵云已经把星彩也拉了上去。


蔡瑁在后面飞奔而来,见状大吼道:“拦住他们!不可放走了赵云!”蔡中的手下反应十分迅速,两人俯身去砍马腿,三四个人长枪直冲赵云搠去。赵云星彩剑削枪拨,尽数挑开。那龙驹见有刀来,长嘶一声,飞身而起,一跃数丈,从众人头上掠过,飞奔而出。蔡瑁见赵云已经冲了出去,便放了一枪。


枪声一响,赵云在马上似乎剧烈的晃了一下,却没掉下来。


蔡瑁等人快步追了几十步远,见豪龙胆落在地上,枪身上有点儿血迹。显然赵云中枪负伤,没能拿住,是故脱手坠地。蔡瑁跌足长叹:“可恶!这厮跑了,日后祸事不小!”


“大哥,你我带人上马去追!那马驮着两人,快不到哪儿去,即便快也不能持久,我们的马也不慢,定能追上!赵云先中毒后中枪,再怎么厉害也离死差不多了,现在不去追,等他养足气息,回来报复,那就真的完了!”


蔡瑁连连点头,对手下喝道:“没听见吗?还不快些上马去追!”


“师……师父,你不要紧吧?”


星彩在开口前,依旧有些仿徨。可一想赵云今晚的种种,虽然短暂,足以看出他对自己用情之深,这一声“师父”,最终还是喊了出来。


“好久……没听到这声‘师父’了……仅仅是皮肉伤,不妨事的……”


星彩听得出赵云语气里的欣喜,可这声音赵云在怎么刻意去压低,也掩饰不住那种虚弱,星彩明显感觉到赵云的身体在向自己这边倾斜,而且还在微微颤抖。看着已经跑到了天柱山脚下,当即一勒马缰,回头一看,星彩立时一震:赵云右边胳膊耷拉着,隐隐还有血顺着袖管往下淌。将赵云扶下马,绕到赵云身后看时,白衣上,一大片的血迹触目惊心,右肩上的衣服破了个洞,应该就是中枪的伤口,尚有血冉冉流出。


“这、这么严重的伤,不能拖延!”星彩急了:“师父,怎么办?”


赵云盘膝坐地,道:“彩儿……扶着我的右肩,我先把弹丸逼出来再说。”


现在每说一个字,赵云都辛苦的可以。肩旁上的伤只带来了一样好处,就是能刺激自己神智,让自己保持清醒的剧痛。星彩依言,侧面扶定赵云。赵云咬着牙,右手撑地,左手翻起一掌,拍向右肩膀。


一个黑色的珠子,伴着一股血箭飙射而出。赵云长出一口气,额上脸上已经汗珠连连。亏得那枪里装的是铁珠子,若装的是铅弹,打到体内受力变形,用内功逼出来也要带掉一块儿肉,扩大伤口。费力将自己右边衣袖扯断,准备包扎伤口,却被星彩接过:“师父……让我来。”


星彩的动作很小心,但是她的柔荑仍不免碰到伤口附近,每一次触碰到赵云的伤口,赵云的身子都会轻微一抖。赵云虽然吃痛,却始终一声不吭。待星彩包扎完毕,赵云叹了一声:


“彩儿……这回为师拖累了你。”


拖累了我……


在这时候,也不先想想你自己么?


星彩默然无语。


赵云活动了下右手,觉得好得多了,还没起身,密鼓般的马蹄声已经隐约可闻!身后喊叫连连,马嘶声声,追兵马上就到。


“彩儿,青釭剑给我。”


星彩递过剑,正要催促赵云上马,赵云却道:“彩儿你骑马速回你哥的大营中去,这马跑了半夜,再驮着你我二人,肯定跑不过蔡瑁那些人的快马。我先在此拖延一阵,你叫上救兵,速速回来接应。”


“我不会丢下师父的。”星彩闻言,咬咬嘴唇,旋即斩钉截铁地说道:“绝对不会。”


赵云双目失明,身又中枪,嘴里说的好听是拖延蔡瑁等人,实际上何异于去送死?


——师父,别当我是傻子。


赵云轻叹一声,星彩的倔强,他是知道的。虽然眼睛闭着,但星彩的表情赵云不想都知道是如何的决绝。他现在想把星彩制住,点了穴道丢上马去,也是有心无力。走了几步,来到马前,抚了抚马背。


那马嘶鸣一声,似乎极为不舍赵云,却在赵云抚过马背后,扬蹄向着张苞大营的反方向跑去。


这马如此异样的举动,让赵云呆立当地,然后马上大笑出来。


“好聪明的马。”


这马的用意,竟是声东击西。星彩刚看到马跑了,以为是这马突然发狂跑掉,没了坐骑,自己和赵云只怕半分逃脱的希望都没有。听赵云这一句话,心下立刻通明敞亮。


“我们走吧,师父。”星彩上来挽住赵云的胳膊,一句话脱口而出:“你看不见,我便是你的眼。”


骑着那跋山涉水如履平地的龙驹,去张苞营地不消两个时辰。赵云有伤,加之山路崎岖,两人从子时走到日上三竿方至。


张苞他们已经人去楼空,地上只有些许篝火遗痕,断木残灶。倒是地上那“赵云”两个大字仍旧清晰入眼。旁边有好几圈杂乱的脚印,星彩知道赵云留名的效果已经达到了。


张苞为什么走得这么快,去了哪里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不在了。


“师父,我们现在怎么办?”星彩的声音很低沉。


赵云自然感觉得到此处空无一人了,多少不免沮丧,轻叹一声:“往山上走吧。他们若还想继续追我们,这里的地形地势我还记得些,已经容不得骑马了。山高林深,我们伺机而动,逐个击破,也不是没希望的。”


两人相扶上山,尽量捡着偏僻小路而行。走到半山腰,赵云突然停下,笑对星彩道:“闻见了没有?”


星彩闻言,轻轻抽了下鼻子,也嗅到了一股淡香,喜道:“师父,附近应该有果林。”


赵云笑笑:“一夜未歇未眠,我们去寻一下野果,林中一来好藏身休息,二来也能采果果腹。”


星彩点头称是,不多时,两人循着香气便找到了果林。星彩辨识了几种可食用的浆果,摘了些捧回去,用丝巾细细擦拭干净,递给赵云。自己拿起一个咬了一小口,柔嫩细滑,清甜爽口,唇齿留香,不觉食指大动,多吃了几个。赵云体质非凡,吃了两个,便觉气力恢复了些,当即盘膝坐下,调理气脉。也是他被应龙洗髓,体质超凡,虽耗了不少气力,却把体内的毒逼出来了七七八八。重新睁开双目,竟能再度视物。转头去看身边星彩,正低着头在吃浆果,模样煞是可爱。轻轻叫了一声“彩儿”,星彩闻言,便看见赵云微微含笑,双瞳之中一片澄澈。惊喜之下,一把拉住赵云:“师父,你眼睛好了?”


“好了……”


星彩还没听清赵云后面的话,却见赵云突然一扑,将自己压在身下。未及星彩惊叫出声,赵云的一根手指已经按在了她的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对星彩做了个“有人”的口型。星彩被赵云扑倒瞬间,下意识地双手护在胸前,尽管知道赵云无意伤害她,可和赵云在这样暧昧的姿势下贴的这么近,星彩心头仍然是小兔乱跳。红着脸看向赵云,赵云正抬头遥望着前面,双眼眯起,注意力全放在了追兵身上,全然忘了自己的左手还环在星彩腰间。星彩怕弄出声响,也不敢乱动,正娇羞无地时,赵云悄俏把青釭剑递了过来,低声道:“我去结果那两人,你在此小心躲好,青釭剑留着护身。”


“师父……”星彩的话没说完,赵云已经出去了很远。星彩自然放心不下,猫着腰一路潜行跟了过去。


赵云摸到那两人近前,听的其中一人唧唧歪歪地骂道:“那赵云好死不死,偏偏往这深山老林里跑,害老子跟来受罪。”另一人确实嘿嘿干笑两声:“赵云好死不死,也快死了。但是他身边儿的那个小娘皮,看着就够味啊。咱两个若是先找到了,先尝口鲜再说。”


赵云听在耳里,怒上心头:果然什么样的将,手下就有什么样的兵。身子一纵,蹬着树干便轻飘飘荡了出去,宛如雨燕剪柳。行进间故意挥掌拍击身侧树枝,弄出声响。那两人正有滋有味半荤半素的说着,身后树林里哗啦啦一阵响。一人猛地回头,拔刀出鞘,另一人看了看四周,再无动静,笑骂道:“瞧你那熊样,一阵风过就吓成了这副德行。”


旁边树林又是一串儿哗啦啦的响,刚才笑骂的那人也听见了,顿时收起了嬉笑神色。使了个眼色,两人举着刀向那排树林里小心翼翼的过去。


赵云自觉功力恢复了一二成,此时正立在一棵树的大杈上,见那两人被引了进来,当即一跃而下。赵云深恨那个出口不逊的家伙,向下跳时,身子绷成弓形,双手抱拳,照着那人后颈砸下。那人耳力不弱,居然听见风声后紧急向侧面躲开,然而赵云来势迅猛,那人躲闪不及仍被赵云轰中左肩。赵云借着坠落力道,含怒出手,自然不轻,被袭之人一口血喷了出去,肩胛骨上传来清脆的骨裂声,显然整个左臂已经废了。向前踉跄跌出几步,还没倒,赵云两步并作一步赶上去,右脚向下一记重劈,将其砸翻在地,左脚跟进飞起,踢中那人面门,把他踢得在地上旋着飞了出去,撞到一颗树上不动了。另一人但见转瞬之间,白光乍现,还在和自己并肩而行的同伴就倒在地上,生死不知,已经傻了。看到赵云回身冲自己来,吓得浑身战栗,见赵云杀气腾腾,竟然赵云快走到了面前才想起手里有刀。举刀待挥,赵云向前一个俯身,左手将其手腕擒拿住,刀便下不来,右手探爪扣住咽喉,右脚顺势在那人身后一绊,腰臂吐劲,狠狠将他掼在地上,起身时再看那人,亦断了气。


赵云缓了一下,右手伤口依然影响着自己的行动,好在体内余毒已不碍事。心道自己的声东击西之计没能瞒住蔡瑁多久,他既然已经派人上来了,其余人应该随后就到。连忙回去找到星彩,两人快速向山上撤去。两人越走越高,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已经快到了山顶,地势豁然开阔。举目望去,但见:澄湖碧而云影淡,远山明而枫叶丹。鸿雁书天,云霞织锦;秋高气爽,宇阔天清;风烟俱净,天山共色。


然而两人无暇欣赏美景,留意地势的同时,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前面的八人身上。


“赵将军,我们又见面了。”蔡中四顾一下左右,旋即啧啧道:“想不到赵将军已经解决了我的两员好手。”


见他对手下生死毫不介怀,赵云自然反感,冷冷道:“蔡中,昨夜你们兄弟慷慨赠毒,如此大礼,赵某无时或忘。”


蔡中冷笑一声,抽出腰间佩剑,迎风一抖,笔直凝练:“我只知道,死人什么都不会记得。”


“你是如何发现我们在山上的。”赵云寒声问道:“你哥哥为何没一起追来?”


蔡中哈哈一笑:“马蹄印。”又笑道:“如此好货,怎能先便宜了我哥哥?”


赵云心下黯然,尽管马蹄印方向与自己来路相反,但细心之人一眼就能看出深浅不一,蔡中着实是个不省油的灯。


蔡瑁被支开了,蔡中敢带这么几个人寻上山来,必是有恃无恐。


蔡中后面那句话,早把星彩激怒,这些人肆无忌惮的垂涎她的美色,让她厌恶不已。更不搭话,起手荡剑,挽出一朵剑花,向着蔡中刺去。一剑未息,六剑又出,寒光闪现,招招凶狠,蔡中放声长啸,倏然而退,身后七人,举刀舞枪迎上。


赵云不敢让星彩深入重围,不想他一过去,那七人齐齐撇下星彩,围向自己。徒手杀了一人,夺了一柄刀,然而左手用刀,身上带伤,威力大打折扣,急切间却冲不到星彩那边,赵云愤然之下,刀刀搏命,那剩余六人,毕竟畏惧赵云声威,见赵云如此不畏死,更是胆怯气沮,此消彼长之间,气势完全落了下风。赵云竟一鼓作气,连杀五人。然而星彩那里形势紧急,蔡中武功居然胜过星彩不少,此时已经不容赵云不救,回身用刀背拍晕最后一人,清啸一声,冲向蔡中,身子如陀螺般拔地而起,盘旋而上,蔡中闻声时,已经见到一座刀山砍了过来!


这一瞬间,赵云喊了一声,却砍了不下十刀过来。蔡中见了,差点儿心胆爆裂,然而他确实不凡,厉喝一声,提剑便挡,只听得“乒乒乒乒”响声不绝,刀剑相撞,火光飞溅!


可身形交错之后,被逼退的竟是赵云!


蔡中见赵云面色虚白,分析出刚才赵云那十刀不过徒有其表,只能唬人,心道那赵云已快油尽灯枯,不如先解决了——趁你病,要你命!


但他刚一扑上前,赵云竟斜跨一步,陡然转身,又是数刀劈出!


这数刀和前几刀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刚才的刀,唬得你不得不挡!


现在的刀,逼得你不得不挡!


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


赵云居然来了一回扮猪吃老虎,先示弱,后强攻。


蔡中连格挡连拆招,赵云那最后一刀携着无坚不摧的架势过来。蔡中拼尽全力用剑一拨,“叮”的一声,居然是两人刀剑齐齐脱手飞出。赵云最后一刀落空,身子一斜,竟已脱力倒地。


连战数人,又全力施为刀法,即便如赵云这般体质,受伤中毒状态下,也吃不消。赵云倒在地上,觉得体力像流水一样消逝,然而一息之间,体内真气流转,又恢复了不少精力。


蔡中见赵云仆倒,大喜,知赵云这回是真的气力不济,正欲重创赵云,旁边星彩持剑攻上,被蔡中躲开,身后空门大开,眼见蔡中就要拍上星彩。赵云斜刺里杀出,谁知蔡中早有准备,回身一肘,赵云在空中变招虽快,却不是真的像全盛时期的身如鹰隼,被蔡中一肘子点中胸口,一口血闷将出来。


赵云吃了这一肘击,向后蹬蹬连退几步,却是忽略了身后的悬崖峭壁,失足跌下。星彩上前去抓,虽然即使抓到赵云,但哪里拉的住?反而被赵云带着滚了下去。


赵云不顾自己身上有伤,拼力用身体抗拒冲势,一时间灰头土脸,苦不堪言。星彩身着赵云的那件白色锦衣,又被赵云护在怀中,除了被颠簸的头晕脑胀,几乎完好无损。赵云咬紧牙关,运气周身,全身各处竟然已经痛得没了知觉。滚落之势渐快,也不知过了多久,赵云“呯”的一下撞在树上,感觉似乎要筋骨尽断,这才停住。最后时刻,赵云终于脱手,星彩从他怀里飞了出去,昏迷于地。


赵云咬牙起身,此时已经衣衫褴褛,挂满了枯藤荆棘,一看星彩卧地不起,连忙过去,试了下气息,检查身上再无它伤,便将星彩扶正,将她的头放在自己膝上,轻轻用手拍着星彩的脸,连声呼唤。


在赵云抱着自己滚下山崖后,受惊昏迷的那一瞬间,星彩似乎又一次看到了赵云那深情的眼眸,她忽然发觉,那双深邃的眼神,真的能让自己心底充满温暖,可是,那眼神,却似乎在越飘越远……


头突然很痛,脑海里被封印的那一段儿记忆,此刻如决堤洪水般溢出。眼前又是一黑,全身好似过了一股电流,然后耳边就传来了那个声音:


“彩儿,醒醒!”


“师、师父?”


是的,是师父!师父就在身边!


星彩抑制不住自己,一把抱住赵云,嘤嘤哭了起来。


赵云以为星彩是被吓到了,温柔地抚着星彩头发:“彩儿别怕,没事儿了。”


星彩抬起螓首,泪眼婆娑:“师父……我想起来了。”


赵云闻言,不由自主将星彩箍紧,生怕星彩跑了一般,任由星彩在怀里哭泣。本以为星彩会哭很久,却见星彩用力擦擦眼泪,愁眉不展:“师父……我们没还没脱险呢。”


赵云环看四周,自己居然落在半山腰里,那么高的地方滚下来毫发无伤,真是奇迹。对星彩道:“以我估计,蔡中不消一个时辰便能追下来。此时你我不宜再和其他敌人发生接触,一旦出去便会暴露行踪。”两人四下寻看是否有藏身之处,此处洞洞相连,但大多洞口不够隐蔽。行了片刻,在一角发现有一山洞,洞口半人多高,被乱枝荆棘所掩。拨开荆棘,进去后一看洞内却是宽敞,容纳百十人也不成问题。星彩捡回了遗落在外的青釭剑,又将洞外荆棘枯草原样铺好,尽量不留痕迹,才依偎着赵云坐下。


赵云调息了半个时辰,便起身拿起青釭剑,捡地上坚硬的小枯木,开始砍削。星彩不知道赵云的意思,好奇便问。赵云苦笑道:“你我在这洞里,只是权宜之计,若那蔡中真的追来,困都能困死我们,需要做些准备。你先在旁休息,我做些暗器以备不测。”


不知过了多久,星彩心念一动,缓缓睁开眼睛,见赵云已经望向洞外。心中肃然,不敢发出声息。


“赵将军原来在此。”


洞口处,蔡中的声音十分平淡,在星彩听来,却如沉雷贯耳。


赵云并不做声,生怕是蔡中出声试探。但只要蔡中进来,洞内如此空旷,自己和星彩确实无所遁形。


“赵将军心计之深,胆量之宏,在下十分佩服。”蔡中依旧淡淡道:“可惜百密一疏,千虑一失。若不是赵将军的一片衣角挂在了外面,想必我现在已经寻下山去了。”


赵云摇摇头,示意星彩不要做声。


“赵将军武艺无双,胆气过人,现在是惧怕蔡某才不敢出来么?”蔡中淡淡一笑:“既然请不出来二位,只好逼二位出来了!”


洞口处飘来青烟!


是否出去?星彩用眼神询问。


赵云摇摇头。此时出去,蔡中以逸待劳,早有准备,两人有死无生。低声道:“彩儿,与我演戏。”


赵云突然朗声笑道:“蔡中,我还是高估了你!居然不知天柱山洞洞相连,洞洞相通,你在外面慢慢烧吧,我们走了!”


赵云此言非虚。


但偏偏就这个洞,是个没有第二条路能出去的。


洞内浓烟渐渐多起来,两人不得不屏气,假如在蔡中冲进来前咳嗽出声,那就前功尽弃了。


见星彩有些顶不住,赵云干脆一把拉过星彩,吻上星彩的双唇。


这感觉……


星彩在唇瓣相接的瞬间,就不由自主的软在了赵云怀里。


一股灼阳真气从口舌之间度过来,顿时星彩便不觉气息凝滞。然而如此一来,便免不了唇齿相触,两人舌尖的每一次相碰,都会让星彩的娇躯轻轻战栗。星彩几乎完全忘了这是在逃难,全身心的投入到这深情一吻之中。


洞口处突然人影一闪,一人已经窜了进来。赵云扬手,却只打出一枚木锥。见那人软软倒下,连声闷哼都没有,眼中一闪,过了下才和星彩分开:“好了,蔡中已死,我们出去吧。”


星彩红着脸,低头跟着赵云向外走,经过那人尸体,之前烟雾弥漫,看不清长相,现在近在咫尺,才看清地上之人是被赵云用刀拍晕的那个,心知不好,心思动时,竟见尸体之后闪出凌厉剑光,正是蔡中,直扑赵云而去。


“师父小心!”


星彩话音未落,却见蔡中捂住咽喉,长剑坠地,身子像醉酒一般摇晃着倒地。


赵云拉过星彩,轻轻叹道:“果然不出我所料,蔡中心狠手辣,竟拿同伴的身体当诱饵。他不知我所言是真是假,又恐洞内有埋伏。所以藏在同伴身后。他进来时我就看出不对,所以只打了一枚木锥。和你往出走,也是将计就计,迷惑蔡中,让他以为我中计,露出自身破绽,才能一击毙命。”又叹道:“暗器之毒,只可杀一人;人心之毒,可杀千百人。这等人留着也是祸害。”


两人出了洞,沿着小路一直往外行进,却发现再次没路了。


造化弄人。


横在两人面前的,又是一道悬崖。


一道如银练的瀑布从此倾泻而下,如临万马奔腾之阵。水拍击石,犹似雷劈山崩,令人惊心动魄。磅礴的河水从断崖顶端飞流而下,倾入岩下的潭中,势如翻江倒海。水石相激,发出震天巨响,腾起一片烟雾,迷蒙细雾在阳光照射下,又化作一道道彩虹,幻影绰绰,奇妙无穷。


更不巧的是,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蔡瑁也很聪明。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左思右想,前后为难。


望着且行且近的又一波追兵,赵云和星彩相视默然。此时此刻,几经波折,心力俱疲。撑不住的。如果交手,不是战死,就是被擒。


赵云看向瀑布下面,突然一笑:“彩儿,你信不信师父?”


星彩点点头:“我信。”


“我们已经能逃离此地了。”赵云一把拥住星彩,再次如法炮制,吻将上去。旋即带着星彩,往瀑布里纵身一跃。


上一跳,是毫无准备,这一跳,赵云也不是胸有成竹。赵云拼上了本命真元,用仅存的气力撑开护体罡气,抵挡水流的冲击。然而接近百丈的高度落差和巨大水势的冲击,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落到潭底瞬间,赵云只觉得外面的压力无穷无尽,竟将自己的外放罡气逐渐压回体内,四肢百骸的疼痛让他不禁把星彩抱的更用力。他必须撑下去,撑到自己随波逐流,在水里被冲到水势减缓的地方。


四面湖水,湖底鸳鸯。


在水中的每一秒都是无比的煎熬,赵云感觉自己的胸腹都要炸了,全身的骨头都在吱吱作响。他不敢闭眼,只怕一闭上,就再也醒不来,现在唯有唇间的一股淡香,维持着他最后的清明神智。


星彩不知是惊惧,还是欢喜,身子紧紧贴在赵云怀里,双眼紧闭,睫毛微动。如果她此时睁眼,定然会被吓一跳:赵云的面孔因痛苦和水压,正在扭曲变形,而赵云眼,耳,鼻中,都在渗出细微的血丝。


再撑一下,再撑一下……


虽然只是转瞬之间,星彩已经感觉到了赵云身体的异样,便在此时,一股熟悉的力量突然从赵云体内涌出。浩然之气,激游全身,周身伤势,竟似不治而愈。体内力量迅速恢复,那种灼热的膨胀感,不吐不快,情不自禁之下,双手一分,强绝罡气骤然爆发。


湖面之上,轰然爆响。伴着裂金断石的声响,湖中急射出一道直上云霄的巨大水柱,竟冲开了瀑布水幕,将其一分为二。水柱在空中爆开,水珠飞溅,周遭百余丈,好似下了一场瓢泼大雨。


冲出来了……


赵云悬在湖面之上丈余。


护体罡气,散发着前所未有的强烈光芒。


这确实是自己的力量。


——你已经以武入圣,位晋人仙……人间近乎无敌。


妲己的话,是这个意思?


这种“超越”了的力量……


赵云此时尚不想和星彩停止这一吻。然而心思一乱,双唇已经分开。两人四目相对时,赵云却发现自己又突然从半空落下,向水中堕落。


这下糟了……


两人再度落水,在水上挣扎几下,已经身不由己的被流水往外冲去,幸而赵云下落时紧紧抓着星彩,两人没有被冲散开。眼见自己和星彩越是努力向岸边游去,离岸边却越来越远,赵云心急如焚。


水里,一个白色的物体在向自己靠近。


一声熟悉的兴奋马嘶。


是龙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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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坐领合肥 猛赵云寡胜众 计取杂贺 智家康弱敌强


赵云二人摆脱了蔡瑁等人的追袭,策马逆流而上,一路上两人诉说离情,各自遭遇,自不必言。然赵云提到他和妲己的承诺,星彩老大不满意。赵云笑着解释道:“我答应妲己不参与敌对她的势力,可没说我自己不和她作对。”说着又拿出那块儿金牌:“这东西老大用处,你我要在妲己地盘上转好久,离了它可要多上不少麻烦。等我们出去了,再把它卖个好价钱。”星彩听了,才明白妲己精明一世,在赵云这里反而失于计较,栽了跟斗,不禁在赵云怀里笑的花枝乱颤。


两人整整跋涉了一日有余,方看到有村镇。见这镇子既没高墙堡垒,周围无多少守兵,便放心进去。镇子是在合肥边上,尚属妲己的地盘。乱世未定,人心思变,这里自然人烟不兴,仅有一派冷清景象。进了镇子,路人纷纷投来怪异眼光。两人见状,互相看看,不禁会心而笑:纵然是在瀑布里洗了个免费淋浴,赵云身上衣衫仍满是血污泥尘,脏破不堪。星彩却是好得多,也亏了那件锦袍,别说皮肉伤,衣服几乎都未曾沾染尘埃。一个似泥坯木胎,一个似出水芙蓉,牵着马并肩而行,确实奇怪惹眼。当下两人便找了一家客栈,准备休整下,再去购几件衣服替换。


那店掌柜其实也注目二人良久,这对儿男女衣着打扮可谓天差地别。然细看之下,那男的虽是衣衫褴褛,却端地是剑眉朗目,单凭那身姿气魄,便晓不是等闲之辈。店小二毕竟没那么好眼力,又不曾见过星彩这等天姿国色,看赵云星彩往店内进,当即愣神,不知该如何接待。掌柜是个阅人无数的,早在小二发愣时候亲自迎了出去。然后对着那小二喝了一声:“发什么呆!?还不快去给客官看马?”


小二如梦方醒,忙不迭地点头哈腰,从星彩手里接过马缰,正偷眼喵星彩看,耳边好像响了个炸雷,吓得他一个趔趄。定睛看时,竟是那批白马打了一个响鼻。白马马鬃立起,目光炯炯,似乎是在瞪着他。那小二吃惊不小,以为这白马要发飙,慌乱丢了手里缰绳,向后退去,脚下一拌蒜,跌坐在地。赵云忙上前拉住马,对那掌柜和小二赔礼道:“在下的马性子很野,冲撞了二位,还请见谅。”


掌柜眯起眼睛看了下白马,点头道:“这马性子很烈,又认主。看来只能由公子亲自带到马厩了。小二,去为公子引路。”


小二平白无故摔了一跤,自没好气。心道:什么公子,我看就是一马夫。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也不答话。赵云见小二行径有些无礼,微微一笑,不予计较,牵着白马便随小二去了后面马厩。


到了马厩,赵云刚将白马缰绳系好,就见周围的马各自做出躲避的姿态。尤其是白马身边的几匹,几乎都是在低低哀鸣,白马睥睨自若,全然无视。赵云轻轻抚了几下白马的马鬃,示意白马好生呆着,白马轻嘶一声,貌似有些不满。赵云不禁摇头苦笑,又抚了几下白马的头。小二看赵云举动,更以为是个马夫,不耐烦地出声催促道:“快些,再磨蹭一会,耽搁了我们生意。”赵云也不理会,拍了下白马的头,便自往出走。


到了店里,赵云一眼就看见星彩站在掌柜身侧,面露难色。星彩在这大厅里站着,万点绿中一点红,格外引人注目。赵云上前问道:“彩儿,怎了?”


星彩神情尴尬,低声道:“师父,我身上的细碎银子不见了,可能是前日丢在了山里。”


赵云一怔,自己身上也是没带钱的,这可怎生是好?边上那小二听星彩说话,又看赵云神情,知道两人身上没钱,不冷不热地开口:“我们店内概不赊欠,二位到底有没有现钱?”


赵云眉头皱起,双手抱臂,不想胳膊触到怀中一物,不禁一喜——想不到此物这时派上用场。旋即将那块金牌掏出。店小二看赵云随手之间掏出一块金牌,倒吸一口凉气,暗忖:自己真是有眼无珠,刚才唐突了这等贵客,幸好人家不计较,不然少说得挨顿骂。


那店家自然不知那金牌上蛇纹符号什么含义,但他知道这块金牌价格不菲,忙道:“公子,这金牌太过贵重,我们这里店小财薄,抵押不起啊。”那掌柜口上这么说,心里却是想:你随意就将这等贵物拿出来,不怕别人见财起贪心,我却怕惹祸上身,怎敢收下?


星彩拉着赵云衣角,低声道:“师父,不若将我这金叶拿出去典当了?”


赵云摇摇头:“什么都可以动,就是那金叶丝花不能卖。我自有办法。”左手握着金牌,右手伸指在金牌外缘划了一圈。这一下,休说是店家和店小二,就是大厅里注目星彩那些客人,也都是目瞪口呆。


赵云居然用手指在那金牌上切下了一个金圈!


店里有几人在赵云掏出金牌时,见和赵云结伴通行的只是一女子,虽然挎着把剑,也只是两人而已,确实动了歪心思。几人交换了下眼色,意欲趁人不备时来抢夺。但赵云这一切金断玉的手法露出来,那些人只惊得浑身冷汗,眼珠也不敢再盯着那块金牌,暗叫侥幸。


然后赵云双指一并,将那金圈切开,手一抹,便将它捋直成一根金条。在手里掂了下分量:“掌柜的,您看我们在这里住两天,需要多少?”


掌柜已经呆立当场,听得赵云问他,定了定神,方拱手施了一礼道:“承蒙公子看得起小店,请公子先住下,有何吩咐尽管开口就是,至于店帐,公子何时结算都无妨。”不由分说,将赵云星彩安排到二楼的两间上房,着那小二小心侍奉。


赵云将那金条切了一块,命店小二去买了几件换洗衣物。待赵云和星彩换衣洗漱毕,已近正午。下到一楼,店里已经有了一些人,零零散散地坐着用膳。星彩眼尖,看到了一个靠近门口的桌子空着。两人相对落座,随意点了两三样菜。菜还没上来,门外一阵骚乱。赵云和星彩循声望去,对面街上一片人围着,也看不见内里模样。赵云和星彩也不是习惯多管闲事的人,也没放在心上。那个店小二是个闲不住的,见有热闹可看,趁着上酒菜的当口,就出去看了看。片刻回来,摇头晃脑,嘴里不住叹息:“这家女子真是可怜,偏遇上了李暹这煞星……”


李暹?赵云倒是有些印象,李傕郭汜兵乱长安时候,李暹曾经劫过献帝和后妃的车驾,据说还曾经暗中玷辱过宫女和嫔妃,劣迹斑斑不胜枚举。说不得他现在是否又在祸害良家妇女。念头一动,赵云叫住小二:“外边什么事这么热闹?”


店小二这会儿是绝不敢怠慢赵云的了,听赵云叫他,颠颠地小跑过来,压低嗓门:“外面有一女子卖身葬父,结果遇到了李暹,那恶棍仗着自己是李傕的侄子,四处欺男霸女。李暹看那女子有几分姿色,便要强买作妾……”


星彩美目一横:“难道无人敢管他?”


小二慌忙摇手,声音又低了几分道:“姑娘小声些,李暹仗着自己是李傕侄子,胡作非为惯了,谁人敢管?姑娘莫要强出头,惹祸上身。”


死在吴郡的李傕也复生了,没准就在这里。赵云点点头,让那小二下去。暗忖:这小二对李暹简直是畏之如虎,可想李暹平日如何作恶多端,既然遇见了,也不能不管,让他玷污了好人家女子的清白。望向星彩,星彩也在看自己,赵云眉毛一抬,两人便起身往事发之处走去。


赵云星彩两人悄然挤进人群,人群正中围着的地方,一女子身着缟素,披麻戴孝,泪眼婆娑地跪在那里。细细看去,也有几分姿色。素面朝天,蛾眉不扫,清泪为妆,更衬得楚楚可怜。女子身前平铺着一帘草席,上面盖着白布,想来遮盖的就是他父亲的尸首,身侧便立着“卖身葬父”的一个牌子。而那个站在女子跟前,不住用淫邪目光打量那女子的人,只看衣着就知道非富即贵,定是李暹无疑。而他旁边,有几个兵卫模样的,一看就是侍从。


忽地人群分开,四个侍从模样的人抬着一副棺材进来。李暹大喜,对那女子道:“这回棺材来了,你还有何话说?我这就令人将你父亲厚葬,今个良辰吉日,你速速除了这身衣服,随我回去成就好事。”言罢,就过去要拉扯那女子。


星彩听得这般混账话,气的柳眉倒竖。那女子卖身葬父,便是不能守孝三年,好歹让人家过了“三七”。你这边连圆坟都等不及就要强占那女子,真是乱纲败常的禽兽。刚要冲出去,手一热,是被赵云握住,示意她静观其变。星彩循着赵云目光看去,有一主一仆正缓缓分开人群进来。主人模样的女子,生的可爱:明眸皓齿,螓首朱唇眉,紫发金簪,绿衣碧袍。芳泽无加,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铅华弗御,略扫娥眉而姿容如清蕖出渌。一眼看去,便觉得清秀可人。


这绿衣女子径直朝着那卖身的女子过去,隔开李暹。李暹一愣,满面堆笑:“明智小姐,幸会幸会。”


明智小姐,难不成是明智玉子,明智光秀的女儿?曾听小松提起过这两人,对明智光秀好像还不吝惜赞誉之词。赵云嘴角微微上挑——事情愈发有趣了。


“李将军,这女子卖身葬父,我手边刚好缺个婢女,将她让与我如何?”


人长得如粉雕玉琢,说话声音也如黄莺出谷,剔透婉转。又何况目光盈盈,满是期待,任谁也不舍得狠心拒绝这等温婉女子的请求吧。


跪在地上的女子听明智玉子要买下她,激动不已,身子都在微微发颤,膝行向前:“求小姐救我!”言未已,就要叩拜。旁边有明智玉子的侍女,玉子还未开口,就先把那女子扶住。


李暹一笑:“明智小姐,其实我这里也刚好少个婢女端茶倒水,况且我已经替这女子的父亲购置了棺椁,就连卖身契都已经签好,事已至此,只怕不能让小姐如愿了。还望小姐包容则个。”


明智玉子反应很快:“李将军,不如我从你手里将她赎出来,哪怕多加些银两也可以商量。”


李暹摇头道:“在下不缺钱财,但缺一婢女。虽说不应抚了明智小姐你的面子,但是要我让出这女子却是万万不能,”


明智玉子面露不悦之色:“李将军,这么说来是你要强买这女子了?”


李暹打个哈哈,笑道:“明智小姐何出此言?我两人一个愿买一个愿卖,公平交易,如何算得上我强买?”


“这女子父亲尸骨未寒,你便要强收了人家。我虽是海外之人,也曾素闻中华是礼仪之邦,对你们的婚丧礼数亦略知一二。李将军背礼而行,传出去不怕别人背后议论?若我将此事禀明李傕将军,只恐将军你免不了一场责骂。”


这番话说的毫不留情,显然明智玉子被李暹一再的混言混语勾起了一点火气。


李暹闻言面色一冷:“明智小姐,这女子我已买下,你反而一再咄咄逼人让我将她转卖与你,要说强买,于理而言也是明智小姐你要强买。况且这女子是我的人了,我如何处置不劳明智小姐费心!”


明智玉子气的粉面通红,恨恨道:“李暹,你……”


李暹忽又笑出来,指着明智玉子道:“明智小姐,你这次出来,只带了一个侍女,莫不是未经明智大人允许私自出府?如果我将这事捅出去,小姐你也要吃一顿训斥。据说上次你偷偷出游,被你父亲捉回去后,禁足了足有半个月,这次……不知要被关在家中多久呢?”


明智玉子听李暹这么说,脸上顿时青白不定。被李暹说中了要害——这次出来确实是自己偷着溜出来的。既然被看穿了,也不好再留在这里。狠狠地瞪了李暹一眼,又看了看那女子,无奈地叹了一声,转身就走。


李暹见再无人阻拦,嘿嘿笑了一声。又去拉那女子。旁边的几个侍从已经将那女子父亲的尸首装棺钉盖,那女子知道这一下葬,真的就生死两隔,自己落入李暹手里,孤苦无依,不定要受多少欺辱,悲从中来,只哭得天昏地暗,挣开李暹的手,扑到棺材上放声嚎啕。周围的人见状,皆于心不忍。李暹反哼了一声:“人都死了,你还要哭到什么时候?再哭上个几天,你父亲还下葬不?”令两个侍从扯开那女子,正要架走,早有星彩按捺不住,跃出人群,喝道:“将人留下!”


李暹一再被人阻挠,心里自然不爽。正眼看时,又是一个绿衣美女,心中嘀咕:“今日难不成走了桃花运?纠缠我的怎么都是这等天香国色的佳人?”


众目睽睽之下,星彩冷冷地将一块儿金条掷在地上:“这女子我要定了,你拿了钱赶快滚!”


语出惊人,惊人语出。


周围人都向后退了几步:这冰霜美女真是彪悍,可惜惹上了李暹。看样子是个练家子,这是肯定要出事儿了。一会儿打起来可别误伤了我。看热闹要紧,保命更要紧。


李暹勃然大怒:“哪家的小娘皮不知死活?来人,给我把她拿下!”


立刻有两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侍卫冲着星彩扑了上去。星彩全然没将二人放在眼里,掌劈指戳,拳打脚踢——掌来如秋桂缤纷;指拂若春兰葳蕤,拳过时风姿无比,脚起处曼丽难言。只几下,便打的那两个侍卫在地上滚着哀嚎,爬不起来。


李暹一惊,没想到这女子还有两手。冷笑道:“好厉害的小姑娘,都给我上!”手一指,剩下的侍从一拥而上。星彩也没想到这些侍从武功都是军中好手,武功高强,以一敌八,有些吃力,便故意示弱,准备逐个击破。翻翻滚滚交手了十余合,星彩看上去已经攻少守多,辗转腾挪不开。李暹见星彩越战越处下风,不禁淫笑道:“今天一定抓住你,我看你到了床上是不是还这么泼辣!”


常言道,天下自寻苦吃的事情莫过这么几个:捋虎须,逆龙鳞,太岁头上动土,火神庙里点灯。李暹的运气好的离谱,先撞了三株桃花,后逆了一头青龙。刚才那句话话音未落,周遭气氛突然乍变。


奇特而恐惧的压迫感铺天盖地笼罩下来,令人呼吸困难。


不,是要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仿佛天地动容,仿佛黑云压城。


赵云每往前迈一步,都那么慢,却又好像行云流水。两脚点在地上,竟然如擂鼓一般,沉闷威武“咚!咚!”声清晰入耳。围观之人只觉自己身处千军万马肃整军容之中,激得自己热血沸腾,又惶恐万分。而赵云每走一步,身形都好似变换了一次,气势就再度上扬一分,压迫感就再度增加一分!


倏然出手,猝不及防。当众人还惊愕地沉浸在那无边气势中,赵云已经如极光掠影般,激射而出。等到赵云身形再现,围攻星彩的八个侍从已经齐齐倒地,连惨叫都没一声。星彩和赵云有着惊人的默契,赵云出手的同时星彩也是反守为攻,骤然发难,击倒了面前三人,其余五人被赵云一并放翻。


赵云瞬间由极静到极速的骤然转变,骇得李暹已经呆若木鸡。赵云一巴掌抽到他脸上,他都没一点反抗的意识。


不仅抽了一巴掌,顺手还将他怀里的卖身契摸了出来,撕了个粉碎。


“啪”的一声,李暹横着打旋飞了出去。这一巴掌抽的他七荤八素,在地上滚了两圈才起来。再看他,半张脸都肿了起来,口鼻里都溢出血,脸上血渍、灰土,淤青混杂在一起,好像开了染坊。


周围的人已经被彻底镇住。赵云手一指,把人群里围观的店小二吓了一个哆嗦。见赵云确实是让他过去,也只能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上前。


“拿着那金子,叫上几个人,帮那姑娘将丧事办了。然后将这姑娘送到明智小姐府上。”


赵云身边是无处安置她了,也只能送到明智玉子那里,除了她再无别人敢接纳这女子。


李暹头昏脑胀,半晌才清醒,且惊且怒,指着赵云道:“你是何人?”正要开口再骂,拦住店小二,却对上了赵云那凛冽的眼神,却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已经到嘴边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是歇斯底里地叫道,“你敢打我,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


叫了几句,便不叫了。


倒不是赵云又打了他,而是李暹他还不算傻。


明知道自己的身份,居然还敢下如此重的手,那也只能有两个原因了。


一个原因,就是对方是个不知轻重的,头脑一热,就不计较后果地莽撞出手。


另一个原因,就是对方根本就不秫自己的身份,所以才会在自己出口成脏之后,含怒出击!


李暹的直觉告诉他,他更相信是后一个原因。亦或是这两个原因都有。反正这两人的真实身份,绝对不会简单!


直到店小二和几个人把棺材和女子都带走了,李暹都未曾再开口,只是用能吃掉人的目光盯着赵云。赵云却不理会李暹,拉过星彩,在众人惊愕、羡慕和担忧交织的眼神中走回了客栈,坐到原来的位置上。居然和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等店家上菜。店里其他客人见二人回来,胆小怕被殃及池鱼的,也不管吃饱没吃饱,便匆匆结账离去;或者有胆大想接着呆在这里看热闹的,多坐到了远端的位置上,窃窃私语。


掌柜将这事尽收眼底,见赵云回来,叫苦不迭,急冲冲来到赵云这桌:“公子,还不快走?得罪了李暹,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合肥的骑兵不消半个时辰就能到这里,公子不走,不光送了性命,只怕连小店也连累了。”


星彩笑道:“掌柜,我二人长的可像是怕事的?方才我师父已经吩咐你家小二去安置那女子,若我二人真走了,你这家店反而脱不了干系。你放宽心,快些上菜就是。”


见掌柜唉声叹气地进了后面,星彩反而忸怩不安地低声问赵云道:“师父,我刚才是不是太鲁莽了?”


星彩方才出手,是自作主张。赵云一个不小心没拉住她,就让她窜了出去。赵云的本意是谋而后动,不要再大庭广众之下将事情闹开,等李暹将那女子带走,自己再跟上去做其他打算。至于是中途劫人还是等李暹归家之后才下手,都是看机会。不想星彩沉不住气,计划全盘打乱,惹上了不小麻烦,顾念这店家还不能一走了之。赵云心里确实有些不舒服。然而此时星彩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加上是那能让百炼钢化绕指柔的目光,赵云那点怒意在四目相交一瞬间就丢到十万八千里外了。


轻轻刮了下星彩鼻子,赵云微笑道:“怕他作甚?闯了天大的祸我替你补。”只这句话,说的星彩心中一暖。换了别人,星彩定认为是虚言哄骗,随口应付,但赵云不一样——他为自己“补天”的次数,真是不可胜计。看着赵云那让自己安心的熟悉微笑,星彩蓦然眼眶有些微热。


“担心什么。”赵云见星彩默然,柔声宽慰道,“有这块儿金牌在手,谅李傕不敢对我下手。即便他有心加害,凭我武功,凭你智谋,天下大可去得,谁人阻拦得住?”星彩闻言,精神为之一振,却先撅起嘴来:“师父的意思,我的武功,天下还有去不得的地方?”


赵云听了,知道星彩撒娇,莞尔一笑:“看把你这丫头狂的。专会作怪生非,没一点心思放在武功上,这么久了不见有长进,回去该好好磨砺你一下才对。”星彩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又笑问道:“师父,李暹叫来帮手,我们该怎么办?”


“看着顺眼的,就用这金牌唬他一番;看着不顺眼的,先饱打一通,再糊弄不迟。”


星彩差点被茶水呛道,扑哧一声笑出来。赵云笑道:“事情都闹出来了,索性试试妲己这块儿金牌是不是真那么好用——镇得住他们,咱们少费点功夫,也省下了力气;镇不住他们,咱们也别嫌麻烦,打出去就是。”

这边两人说着话,那头李暹已经把侍从们踢起来,留几个人牢牢把住客栈门口,剩下的人回合肥搬救兵。吃了这么大的亏,哪里能让赵云二人随便跑了。他不知道,赵云正等着他叫人呢。


赵云星彩两人边吃边等,谈笑风生。用过饭后,又吩咐掌柜撤了残羹,泡壶茶送上来。掌柜和店里出不去的客人们见他二人如此轻松,心里也稍微有了点底。然而心还没全放下,外面传来的一阵马蹄声便让他们再度悬心在口。


掌柜往门外瞥了一眼,魂飞魄散。


二百个杀气腾腾,黑衣黑甲的骑兵,踏尘而来。不多时,小半条街都被骑兵挤满。骑兵下马,各自持着兵器,将客栈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为首带兵的,正是李傕的部将徐荣。遥遥观望的人们看到这个架势,都为方才仗义出手的那对儿男女捏了把汗。


“打伤李将军的恶徒,快出来受死!”


“徐荣你也太拿自己当盘菜了,便是你家主公亲临,也不敢这么嚣张!”


赵云和星彩施施然走出来。


徐荣不认识赵云和星彩,呼喝一声:“死到临头还口出狂言,左右,给我上!”


刚向前冲出一步,徐荣就发现赵云已经欺身贴上,同时自己的左腿剧痛,已经不明不白吃了一脚。原来赵云看徐荣要动手,便干脆借他立威。徐荣迈这一步,已被赵云看出他练得功夫华而不实,功力粗浅,下盘虚浮。瞬时闪到他面前,右脚重重扫在徐荣髌骨——若是赵云使出全力,徐荣别说这腿,人都踢没了。徐荣吃痛,下意识地去拔刀,刀刚拔出,手就被赵云死死按在刀柄上,刀也深深插入地里,身子也不由自主随之下蹲。赵云左手按住徐荣握刀的右手,右拳轰向徐荣胸口,徐荣反应也快,左手手掌平平摊开,接住赵云重拳。可惜功力相差悬殊,哪里卸得下赵云千钧劲道?反被压回胸前,打了个结实。赵云一击得手,立刻振腕一抖,化拳为掌,拍向徐荣肩头。徐荣虽有心躲避,但胸前挨了一拳,肺腑中一口浊气压着,待赵云掌力袭体,已经无力拆挡这精妙绝伦的一掌,被打的向后一仰。赵云不依不饶,喝声:“跪下!”左手发力,以刀为支撑,转腰腾空,抡起右腿向着徐荣快绝地劈头砸下。只听“砰”地一声响,徐荣“啊”地惨叫出来,人已应声跪地。


赵云将徐荣的手一拉,刀顺着方向被拔了出来,徐荣咬牙发力想起身夺刀,赵云随意一扭,反把徐荣右手别了过来,寒光闪闪的刀就架在了徐荣脖子上。赵云环顾四周,周围军卒见徐荣不堪一击,赵云气势如虎,哪个敢上前。赵云见了,哼了一声,把徐荣一脚踢开,手里却夺了徐荣的钢刀。


徐荣向后跌跌撞撞退几步才立足站稳,横拳胸前,扎稳马步,两眼瞪得贼亮溜圆,气喘吁吁,汗湿襟背,手脚都还有麻木的感觉,微微发颤,心里更是惶恐莫名。见赵云忽地右手一抖,钢刀飞出,飒然破空,刀直插入客栈前的一个石墩里,钢石相击之音,嗡嗡然良久不息。赵云略显了一下功夫,众人更是个个惊服骇异,不敢妄动。赵云冷然说道:“我想杀你,如杀蝼蚁。”丢了一物在地上:“拿着这个,把你家主子给我叫来!”也不管外面人如何反应,拉着星彩回了客栈休息。


星彩进屋坐下,若有所思。刚才赵云将徐荣的一阵好打,动作简单又飘逸,招式实用且优雅。尤其最后一招,分明就是自己前几日和赵云交手时候用过的。同样的招式,赵云用出来,完全是匪夷所思的效果,可见赵云是在演示给自己一些东西,不幸当了靶子的徐荣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咽,自认倒霉。星彩悟性极佳,不多时就想明个中关节所在,从潜思中醒悟过来。赵云正瞧着她,看她面露恍然神色,便知道星彩已经有所明悟,微笑道:“彩儿果然冰雪聪明。”星彩正开心,欲炫耀几句,外面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赵云耸耸肩:“该来的可算来了。”


盔甲相互磕撞的“咔咔”声和脚步声整齐划一,却是门外兵士自发分列两边,让开中间大道。当中一人走来,腰圆膀阔,披甲挎剑,络腮胡子,面阔口方。但李傕最引人瞩目的,便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神颇为阴鸷冷峻,迎上他的目光,你会发现自己就像是在和一条蛇对视,让自己毫无安全感,这使得他多了几分神秘。而事实上,李傕也可称作文武全才——心机深沉,惯于盘算,武功高强,确实是难得一见的人物。


李傕来的如此迅速,自有原因:在城内惊闻徐荣点起二百黑甲铁骑出城,忙寻人问了个究竟。听得自己侄子被打,打人者没有逃跑,还稳如泰山坐等李暹去叫救兵,立刻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急匆匆拉了一拨亲兵尾随追上。还没到镇子口,就撞见屁滚尿流面无人色的李暹仓惶地冲着自己打马过来。被问及发生了什么事时,吓破了胆的李暹舌头如打了结,支支吾吾断断续续说了半天才道清来龙去脉。李傕也吃惊不小,看了那块金牌,不似作伪,当即快马加鞭,赶赴镇内。


李傕,徐荣和李暹三人进了客栈,客栈内所有人都立即起身施礼,不敢怠慢一分一毫。李傕却丝毫不会理会,他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面前这桌的男女身上——并不是因为只有他们坐着,而是因为他们太显眼。


赵云悠然而坐,并不在乎李傕的注视,面色一如既往地平静。星彩也是惯例的冷着脸。李傕从二人脸上无法看出任何东西,也自然吃不准两人底细。金牌握在手里的触感,沉甸甸的,李傕的心里也好似被一块金牌压住,只是沉了不知多少倍。脑海里积存着多年来在官场里摸爬滚打练就的经验,此刻竟找不到一条来应对眼下的情形。


尽管赵云的身份很尴尬,似敌非敌,似友非友,但这块金牌在他手里,而且还是妲己亲送的,自己就只能对他言听计从。无论赵云是敌是友,此时忤逆他都不是明智的选择。


屋子里安静无比,气氛分外的压抑沉闷。赵云仿佛浑然不觉,举起杯子,轻轻啜了一口杯中香茗,微微合上双目,表情看上去惬意无比。徐荣见赵云还是坐着喝茶,大声道:“李大人,就是他们,保护大人。”徐荣说到保护,挺身已经到了李傕的身前。没想到脑后挨了一巴掌。踉跄前冲,差点冲到了赵云地桌前。徐荣见到赵云一张脸迅即变大,只觉得咽喉发痛,慌忙挺腰站稳,心中惊惶的闪到一旁,暗自琢磨自己刚才的马屁十足,却又哪里得罪了李傕大人?转念一想,恍然大悟,李大人也是身怀武功,自己这种马屁不是遮掩了李大人的光芒,也真的该打。


李傕一巴掌打开了徐荣,上前几步。徐荣和李暹亦步亦趋的跟随,李暹停下脚步回头望了眼,沉声喝道:“退下。”


赵云微微一笑,却不作声,这金牌的确还是很见效。


然后李傕作出了一个举动,围观的所有人登时瞠目结舌,却都乖乖憋住了嘴里的惊叹。而掌柜更是眼珠子都要掉了出来,嘴大张到似乎能吞下去一头大象。


李傕一撩衣摆,单膝跪下,双手将金牌高高举过头顶,毕恭毕敬地向上托着,神色恭顺:“末将李傕,参见赵大人。”


李暹和徐荣的眼珠子差点爆了出来,两颗心完全沉到了底,已经觉察到了不妙,能够让李傕叫声大人地不多,眼前的这个赵大人何德何能,居然能让李傕行如此大礼?


赵大人?两人对望一眼,心里皆是一寒:赵云!慌忙连滚带爬地也跟着跪下。


店内店外的人,都凝神屏气,死死盯着这五人。


合肥境内,李傕生杀予夺,一手遮天,人莫敢逆。这一跪,可谓石破天惊。


星彩和赵云看都不看李傕:星彩百无聊赖地在那里闭目养神,赵云依旧微闭双目,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敲着桌子。李傕依旧保持那个姿势,纹丝不动,宛如一尊雕塑。跪在那里的李傕,银盔遮掩下的额头,其实已经是青筋暴起,心里暗骂李暹就是一个没长眼的草包,除了拈花惹草,惹是生非,别无一能。惹上了一个惹不起的,搞得自己骑虎难下。


半晌,在李傕跪的双腿已经有些麻木的时候,赵云终于开口,不冷不热,不愠不火:“李傕,你的侄子好威风,你的副将好忠心呵!你治下很有方么。”说着,伸手拿过金牌,放进怀里:“李傕,今日之事,给我个说法吧。”


李傕伏地,声音微颤:“赵大人,末将该死。”


“起来说话。”赵云见李傕这样做作,好似已经诚惶诚恐,实际都是虚与委蛇,十分不悦,“你如何该死?”


李傕起身,拱手道:“我在之前就听说大人自古志城南下,知赵将军沿途定会到合肥。我于是紧赶慢赶的回来,就在这合肥城盼星星盼月亮的就等赵大人前来,没有想到赵大人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可这一来就先被我的下属撞见。我身为太守,带出这种手下实属不该。这两个无知之辈也是好笑,一双眼珠子倒是不小,可是分辨不出大人身份,还留着什么用处?”


扯淡,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会来合肥,你早早就算定了?赵云想笑:李傕显然慌了,虽没语无伦次,可是方寸已大乱,编的胡话,连小孩子都骗不过。不过也佩服李暹,说这种没打过腹稿,漏洞百出的谎话,还能煞有介事,面色如真,脸上功夫练的得是何等炉火纯青。


李暹和徐荣越听越心寒,徐荣听到最后一句‘咕咚’已经坐倒在了地上,也是脑子反应快,转瞬跪爬到李傕的面前,“李大人饶命,属下真的不知,属下……”


“来呀,把他们两个的眼珠子抠出来。”李傕一脸决然,对侄子和徐荣的求饶无动于衷。


为了保住自己连侄子都可随意牺牲,此人狠辣铁血,可见一斑。赵云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门外迅速进来几个护卫,按住了徐荣和李暹。赵云冷哼道:“李暹,你这是给我交代?你准备是杀鸡给猴看,还是避重就轻?”


李傕闻言,立刻翻身跪地:“末将不敢!”


“好笑。李傕,我来替你数数你侄子和徐荣的罪名如何?”不等李傕回答,星彩声冷如冰,咄咄逼人道,“李暹强买民女,恃强凌弱,其罪为一;光天化日,纵奴行凶,其罪为二;妄图对本姑娘不轨,口出秽言,其罪为三。徐荣私调军马,助纣为虐,这两人犯的罪过,只挖掉一对儿眼珠子,是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李暹什么德性,李傕再清楚不过。星彩的第三条罪名一出口,他几乎晕过去,汗流洽衣——现在整个天底下最得罪不起的女子里,星彩绝对排的进前三!且不说她那几个英雄般的父兄叔伯,光一个赵云足以让任何人吃不了兜着走。李暹此时也知道得罪了谁,更是磕头如捣蒜,咣咣咣连着一串响头,磕的额前血流不止,口中连呼:“大人饶小的一命!”


赵云忽地微微一笑:“你们是李大人地手下,我怎好责罚,只是以后要仔细些才好。李大人,罢了罢了,我不与他们计较了。”


李暹和徐荣兀自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大惊大喜之下,傻傻地跪在地上,不知所措。李傕喝了声:“两个蠢材!赵大人饶了你们,还不谢恩!?”起身用力踢了两人几脚:“快些谢恩,然后赶紧滚!”


李暹和徐荣吃了几脚,虽然痛楚难当,也知道是李傕在救他们——踢几脚,让赵云和星彩看着解了气,不然赵云刚才能忽然转怒为喜,谁知会不会马上又翻脸?现在让二人消了一时之气,先保得性命再说。至于芥蒂,那是定然结下了,赵云和星彩什么时候再来报复,鬼才晓得。马上磕了头,痛哭流涕地说了几句感恩戴德的话,然后飞也似地狼狈逃出门外,就像身后有一只食人恶鬼在后面撵着。


星彩因两人劣迹斑斑,又前倨后恭,十分厌恶。虽然知道这两人暂时不能杀,最起码不能在这里让李傕杀,好歹也要让这二人吃些大苦头,不料赵云轻描淡写将前面的事一笔勾销了。想说些什么,赵云制止道:“彩儿,得饶人处且饶人。”星彩有些不忿,却觉得赵云定有深意。细想赵云这一番嬉笑怒骂,恩威并施,知道赵云虽然势头上完全压住李傕,可人家毕竟是一城之主,凡事不能做得太绝——既然下马威给到了,那么就见好便收。就算他再怎么隐忍,真的让他面子挂不住,逼急了,他难免不会学蔡瑁来一个狗急跳墙。看这情势,自己和赵云少不得要在合肥城盘桓上一阵,留一份情面,在李傕的地皮上,也好相见。


李傕却是望了眼客栈,道:“赵大人,你来到合肥,却要在酒楼吃饭,这要是说出去。我李稚然的脸往哪里放?”

赵云见到李傕开始套近乎,微笑道:“那不如将在场之人都斩尽杀绝,自然没有人说出去,稚然你说好不好?”

李傕一愣,转瞬大笑道:“赵大人真地会开玩笑,我是说赵大人总要到寒舍一聚。出来时我已经吩咐下人准备酒筵,还请大人万勿推脱。”


赵云含笑站起,“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李傕大喜,也不客套:“我来为大人引路。”出了客栈,见到赵云星彩只有一匹马,又让手下把自己骑的马牵过来道:“星彩姑娘识马无双,这是我的寒驹,只请姑娘将就下就好。”


赵云才听到寒舍。又听到寒驹。倒是佩服李傕这人面子功夫做地极为周到。

李傕进客栈只带着徐荣和李暹,可楼下却有几百兵卫等候。远比赵云要气魄的很多。

李傕不敢和赵云并辔前行,稍稍落后一个马头。不过李傕一路上指指点点,满是热情。合肥城地百姓见了,都搞不懂和李傕并辔而行的是什么人物,也是私下的指指点点。


前面兵卫鸣金开道,路上行人早早的回避,赵云暗自寻思,眼下看来,这合肥城当以李傕最大,俨然这里的土皇帝。明智光秀,充其量是个二把手。但他的侄子这般混账,摆了明智玉子一道,也是没敢拿李傕来压明智光秀,看来明智光秀在城内有些实权。李傕野心勃勃,傍上了董卓妲己这等大树,合肥一城怎么能满足了他的胃口?在合肥慢慢坐大,进攻退守,也是好棋。可李傕管教部下的能力,和他的心机眼光比起来,天壤之别。李暹是个吊儿郎当的货色,徐荣和他狼狈为奸,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人。由此想来,李傕手下,没什么体恤子民的良善之辈,都是一群欺压百姓的虎狼之徒。明智光秀的女儿为人不错,约摸可知明智光秀未必和这等人同流合污。道不同不相为谋,没准两人在一城之内,分庭抗礼,那便有意思了。


李傕带赵云等人进府不久,就有人送来密报:蔡瑁等人来到了合肥。


先让他去驿馆等着。


声音再小,也没瞒过赵云的耳朵。


赵云和李傕不过是见面不到个把时辰,平淡的交谈,却已经是几次交锋。星彩也看得出来李傕一直在观察自己和赵云,而且不停的用各种方法试探。李傕当然是谄媚无耻之人,然而也绝对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他总是喜欢让人见到他无耻的那面,却把精明掩藏起来。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李傕已经将至贱充分发挥到了无敌的境界。


赵云和星彩既然误打误撞来了合肥,搅进了浑水,就无法置身事外。


这些都不妨碍星彩和赵云与李傕打太极。事实证明,面若冰霜的星彩,言辞机锋,绝对抵得过十个赵云。星彩尽量表现出对一些事讳莫如深,又在谈话过程中不断给出若有若无,半虚半实的暗示——赵云的出行没有妲己的授意,但他做什么也无需妲己的授意。星彩的这种暗示让一直察言观色的李傕很快的选择先拉拢巴结赵云,蔡瑁当然就是李傕出卖的筹码。


不多时,蔡瑁和他的亲信被一起五花大绑着送了上来,然后很快就又被带了下去。豪龙胆和煌天,自然也物归原主。


赵云绝不怀疑,如果不是星彩的表演让李傕下决心巴结自己,李傕很有可能会被蔡瑁煽动。李傕既然可以当着他的面出卖蔡瑁,赵云就要考虑李傕是否会当着其他人的面出卖他。


李傕见到赵云和星彩也是朦朦胧胧。知道要想和他再近一步还要下点苦功才行。站起来请赵云出了客厅,径直去了宴会厅,山珍海味早早的摆满了一桌子。星彩和赵云虽然方才吃了点,可见到一桌子地菜肴都是闻所未闻,都是不由的食指大动。在座之人中,一人鹤立鸡群,端的不凡:乌黑如墨的长发随意地向两边披散开来,一双剑眉之下,明若朗星的双眸里有着难以捉摸的深邃,清秀的脸庞因为高挺的鼻梁而多出了几分英气坚毅。紫衣紫袍,绣纹臂甲,金带环腰,仅仅是随意一坐,就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不同常人的高贵气质。李暹和徐荣等几个李傕的亲信,在此人容光之下,完全是陪衬。星彩和赵云见了这人,猛地觉得眼熟,又悄然相视一笑:原来上午遇见的明智玉子和此人有几分相像,此人定是明智光秀无疑。李傕介绍时,果然是光秀不假。


李傕不但对赵云马屁拍的十足。真要是刻意拉拢一个人的话,手段也是无所不用其极。星彩是赵云的徒弟,据说两人关系早已超出界限。是以对星彩也不冷淡,宴会厅只有他这个太守和明智光秀等寥寥数人来作陪,一来是意味着这是私人之谊,二来也给足了二人的面子。然而各人席间交谈,片言只语间,都有所保留。


当然酒宴上歌舞是必不可少,几人喝地还算酣畅,不等李傕吩咐,早有歌姬表演助兴。赵云暗自警惕,却还是不动声色,李傕看在眼中,心道你赵云难不成真是铁板一块,无缝可循?想到这里,脸上虽然笑容不减,手里杯子却是被紧紧握死。而赵云话不多,眼睛却一直没停下来过,每每和明智光秀耐人寻味的眼神交错而过,都觉明智光秀目光中玄机内涵。


乐声一紧,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已经舞了出来,那女子长的如何还不清楚,只见到火焰一般在桌前舞动。众人见到女子舞技极为高难。都是不由的大声喝彩。单论舞技,这女人舞的极好,可她举手投足并非完全柔软,而是隐含刚劲,这就让星彩觉得她多半会点功夫,一个歌姬身怀武功,那就是让人诧异的事情,暗暗提防起来。别人无法察觉,赵云只是一瞥之下便看出星彩眼里的戒备,传声入密道:“彩儿眼拙了,没认出来是明智玉子么?”


星彩闻言,凝眸细看,那女子身法很快,若不留神,很难从身形体态上认出来,只午间遥遥见了一次,师父居然就能看出来,眼力果然出众。又因赵云认出明智玉子,微微的醋意起来,环顾一周,见众人注意力都集中在场中的玉子身上,趁赵云举杯不注意时,照着他软肋下掐了一把,悄声道:“怎么看她那么仔细,一眼就认出来了?”赵云肋下一麻,这口酒几乎呛在喉咙里,忙攥住星彩的手,星彩小脾气也是一阵而已,在赵云手心里挠了两下,算是作罢。还好小动作都在桌下,没有被人看到。两人这边小闹完,那厢玉子已经舞毕退下,在明智光秀身边落座。


乐声未曾息止,陡然高亢,一男子闪入厅中,和乐舞剑。这人身材颀长,衣着华丽,相貌不在明智光秀之下,只是举手投足间,颇有一种诡异的妖冶妩媚。初时一来往,还袅袅婷婷,就如蜻蜓点水,燕子穿花,逞弄那些美人的姿态;后渐渐舞得紧了,便看不见来踪去迹。一柄长剑,寒森森的就像条白龙,在上下盘旋。再舞到妙处时,剑也看不见,人也看不见,只见冷气飕飕,寒光闪闪,一团白雪,在阶前乱滚。见这人武艺出众,剑术高明,星彩更是谨慎在心,却见到李傕自从那佐佐木小次郎出来后,却是观赏地津津有味,不时的露出笑容,心中难免琢磨——此人和李傕关系匪浅,不是李傕的心腹亦是他的亲朋,不过看他身手高强,也有可能是李傕的依仗。


乐声渐急,那人倏然来去,长剑挥洒,如龙如蛇,甚为飘逸,等到乐声再高的时候,忽然轻喝道:“赵将军,在下慕名已久,今日冒昧,讨教几招。”纵身跃起,凌空向赵云扑来。星彩霍然站起,要守在赵云的身边,却忘了自己的手还握在赵云手里,直接把赵云的手也拉了起来。赵云端坐,将星彩手攥住,示意不用紧张。身子动也不动,另一只抄起根筷子,三根手指捉住筷子中央,将筷子转成一个圆圈,宛如戏耍一般。对方长剑刺来,赵云竹筷疾翻,搭在剑背离头尺许无锋之处,顺势向外牵引,这一招十成中倒有九成九是借用了对方劲力。那人只感长剑似欲脱手飞出,急忙运劲回缩,哪知剑竟如是给竹筷粘住了,长剑后缩,竹筷跟着前行。他心中大惊,连变七八路剑法,切刺砍削,终究摆脱不了竹筷的粘缠,赵云一根竹筷,刺、劈、缠、戳、挑、引、封、转无不是妙到毫巅的剑法,这时使的是个“缠”字诀,那竹筷有如一根极坚韧的细藤,缠住了大树之后,任那树粗大数十倍,不论如何横挺直长,休想再能脱却束缚。那人剑法被逼的施展不开,起承转合间愈发凝滞艰涩,赵云却是随心所欲,各尽其妙,两招之前尚是随敌东西,数招之后已经是令敌随己,竹筷一挑,喝声“弃剑”,那人果然握不住,长剑脱手而飞。起初赵云接剑,手臂是横曲在胸前,拆招之间,逐渐前伸,两人一进一退,待喊出“弃剑”时,赵云手臂已经伸直——居然是把对方逼出了一臂之距。赵云心分两用,一手对敌,另一只手还握着星彩,拉星彩坐下,在座之人看的目眩神驰,无不骇然。


那人向后纵跃,如逢大赦,立即撤手,回身深深打躬。李傕见他败了,不怒反喜,斟满一杯酒,哈哈大笑道:“赵将军好武艺,佐佐木君在合肥独孤求败,一负难寻,如今算是遇上了敌手。”佐佐木小次郎飒然一笑:“久闻赵将军大名,今日一战,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话虽如此,眼中仍是一道寒芒闪过。接过一旁侍从递来的酒杯,向赵云一拱手。赵云举杯还礼,众人满饮了一杯。


一饮而尽时,赵云眼角瞄了一眼明智光秀,光秀眼中满是倾赞之意。


觥筹交错,时间过得飞快。席散,赵云星彩被安排到驿馆休息,两人房间紧挨,也方便互通消息。五日后是李傕生辰,李傕自然要留二人住上几日,庆生之后再送走。却又暗地里派了几十名善于藏匿的好手跟踪过去,在附近各个街头小巷的隐秘之处驻守监视,只要赵云二人出了驿馆,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不下三双眼睛盯着。


因对李傕并不是很放心,况且赵云也不用太多睡眠,加之为了保证隔壁星彩能安睡,赵云也不熄灯,仅仅在床上盘膝打坐,稍作放松。


不出赵云所料,夜里注定不宁静。子时方过,便察觉到有人接近。


“嗖”地一声,一物破窗而入,赵云伸手一抓,为防有毒,不敢抓实,用真气隔开。待看清手里东西,不禁眉头一扬,悄然推开窗子,腾身追了出去。


掷物的人,身法迅捷,束发蒙面,又是一袭黑衣,在这茫茫夜色里,即使是赵云这等目力,也无法辨认清晰。这人对合肥城了如指掌,上蹿下跳,东躲西藏,在大街小巷里兜来绕去。每每身形一转,绕进某个胡同,里面有好些弯,人就和一条幽灵似地,忽地消失。也亏了是赵云神念锁定住,不然已经被甩开不知几条街了。不过跟着这人走,赵云知道有一个好处——不会被李傕安插的人发现行踪。


跑了大半个合肥城后,那人总算在一偏僻处停了下来,扯下面巾,因为一路奔的太久,微微气喘。见赵云仍旧气定神闲地跟在身后,心中暗赞。长吸口气调整了下,施了一礼道:“赵将军,明智光秀深夜叨扰,切勿见怪。”


“阁下领着我跑了这么远,究竟有何贵干?”


“在下只是带赵将军饱览了一番合肥的民生情况。”明智光秀淡然道:“合肥素以‘淮右襟喉、江南唇齿’闻名于世。通江达海,承东启西。有着这等得天独厚的区位优势,又是数年未曾被战火波及,却只有如今这一番破败不堪的景象。赵将军不觉得奇怪么?”


“李傕是一城之主的话,合肥被祸害到什么地步我都不觉得奇怪。”赵云耸耸肩,“不过此事与我何干?”


“赵将军真的忍心坐视一城生灵受李傕等禽兽的荼毒?”明智光秀道,“赵将军如肯助我为合肥城除去李傕等大害,事成之后我愿将合肥城双手奉上。”


赵云自然不肯轻信,微笑道:“我若想要合肥城,只消用这块令牌晃上一晃,反掌之易。又何必和你合作?”


明智光秀闻言,嗤之以鼻:“赵将军真会说玩笑话。你也清楚的很,李傕一方面畏惧妲己淫威,一方面亦是顾忌你武艺超群,加之你并无意趟合肥城的这趟浑水,只是借道路过,所以才如此低三下四,哄走了你便万事大吉。如果你真是要合肥城,这是李傕的命根子。他和你拼命时,可不会忌讳那块金牌。再者,李傕对你也是有所企图。今日席上凶险,不下于鸿门宴,只是李傕这老狐狸做得滴水不漏,打着以武会友的旗号来搞刺杀,难道赵将军还真以为李傕安了好心?试想席间比武如是赵将军你败了,能不能活着走出去?”


这件事赵云自然看得明白,李傕文过饰非,自己不好当场发作。


“在下兵败之后,不甘就死,假意投降了远吕智。暗地里在合肥苦心经营,蛰伏待机,早有意除掉这些败类,再立门户。可恨兵末将寡,自己武艺低微,是故迟迟不敢动手。如得赵将军援手,无异于百万雄兵,何愁大事不成?”见赵云默然不语,知道赵云信不过自己,不禁愤然:“我这里推心置腹,你反信不过我,如果当真不信,不妨现在就取我人头寻妲己讨赏!”


赵云闻言不悦:“明智光秀,不用这么摆明了激我。倒是佩服你的胆色,约一个武功远胜自己,只见了一面的人出来商议这等生死攸关的大事,简直是赌命。赌命的人,他的命是最不值钱的——我现在杀你如探囊取物,让我如何信你?”


明智光秀几乎气结,半晌,才艰难的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我只有一女玉子,视为掌上明珠,赵将军认为我的命不值钱,我可以以小女为人质。”


赵云复又笑道:“自己的命都可以不在乎的人,还会在乎自己女儿的安危么?今日之事,我全当没发生过。”


转身便走,走了没几步,身后明智光秀怒喝一声:“我总听闻赵子龙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原来徒有虚名,是个沉溺女色忘却家国大事的脓包罢了!外界谣传妲己许诺助你寻回星彩和本多小松,你便投靠了妲己。今日见了,才知所言非虚!既然你是妲己走狗,你我就不共戴天!”


猎猎刀风,闪闪刀光。光秀这一刀含怒而出,威猛疾迅。


赵云依旧不急不缓地向前走,头也不回。长刀即将沾到赵云衣衫的瞬间,赵云看似不曾动弹,却让两人的距离瞬间又拉开到十步。明智光秀一刀劈空,大惊失色,守住门户,正猜想赵云的反击将是如何可怕,赵云已隐没在苍茫黑夜中。明智光秀知自己追不上赵云,心中不忿,狠狠将长刀摔在地上。过了会儿,叹了一声,拾起刀来,便往自家走去。


“明智将军莫不是气糊涂了?”


光秀刚走出一步,赵云便如鬼魅般出现在他面前。


“不用浪费力气拔刀了。”赵云微笑道,“我要真投奔了妲己,这柄刀刚才就斩下了你的头颅。看你刚才的愤怒样子,并非作假,我之前出于疑虑,试探时多有得罪,还望明智将军包涵。”说罢抱拳行了一礼:“还不知明智将军,究竟有何妙计安排?”


五日后。


李傕府门前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合肥城大小官员云集毕至,将李府围得水泄不通,李傕府上仆人忙的焦头烂额,幸而李傕有先见之明,预先调百十兵士前来帮忙,否则定乱作一团。


其实李傕这五天里过的是提心吊胆,每一日接到赵云行踪的汇报,都是百思不得其解。


赵云这五天内做的事情,用鸡毛蒜皮来形容,都是夸大。


实际上赵云这五天里,就是带着星彩四处走动,吃吃玩玩,再没干别的。


前两天还以为赵云故弄玄虚,暗地里有什么勾当瞒着他,在表面做出这行径。不过一连五日都是如此,监视的人还见两人特地去为自己准备了一份贺礼,李傕也就放下心来。


这只说明了一个问题:李傕对赵云的认识远远不够。


来为李傕贺寿的人实在太多了,不管是真心实意的还是虚情假意的,算上仆从,不下六百人。李傕府邸毕竟大小有限,见人这么多,索性将宴席挪出来,当街设宴。明智光秀当即提议,为防宵小扰乱筵席,将街道两端用兵士把守。李傕正忙的手足无措,一听便欣然应允。


秋高气爽,李傕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满脸笑容。看着二三十桌宴席摆开,众多来客纷纭而至,李傕脸上几乎乐开了花——光是这些人送来的贺礼,就可以让他笑逐颜开了。气氛喜庆而嘈杂,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各级官员在这里云集毕至,三三两两围成一圈,或对领头上司极力巴结,或与竞争对手勾心斗角,或和嫌隙对头言辞挤兑,各怀心思,各有打算,不一而足。鉴于是在李傕的寿宴上,皆有分寸。


当街设宴,四面围观的百姓亦是不少。明智光秀调来一百人,在道路两侧各站一列,将中间围了起来。


众人落座,李傕并不开席。赵云这个身份最高的人还没来,就不能开。


赵云一贯守时,所以午时一刻,赵云的身影就映入众人眼帘。身侧的星彩,手里捧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礼盒。


李傕笑容可掬,起身迎上前去:“赵大人驾临,寒舍蓬荜生辉,还何须备礼?赵大人让下官受宠若惊了。”李傕一起来,在场不管认不认得赵云的,都起身拱手,齐声道:“见过赵大人。”


赵云微笑道:“李将军客气了。”对星彩道:“彩儿,还不将寿礼献给李将军?”


星彩点点头,将盒子递给李傕。李傕接过盒子,正准备转交给下人,赵云却道:“李将军,这是我精心准备的贺礼,你何不当众打开让大伙也看一下?”


李傕满心欢喜,盒子入手沉甸甸的,以为其中盛放的一定是什么名贵玩物,笑孜孜道:“那就依赵大人所言。”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摞文书,上面压着赵云的那块儿金牌。


李傕手一抖,险些摔了礼盒,愕然道:“赵大人这是何意?”


赵云收起笑容,冷冷道:“近几日我四处走动,合肥城内所到之处,满目疮痍,民生凋敝!这与李傕你,还有你手下这帮鹰犬的丰功伟绩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吧!”说着将伸手,把盒子里文书向外一撒,“在座各位做的好事,里面都有详细记述,自己捡起来看!”


临近的几个人,悄悄捡起几张纸,一看之下,汗流浃背。


纸上记录的,都是大小官员,豪强富商间那些龌龊到见不得光的交易。明智光秀把这些东西攒了很久,都快发霉了,可算有一朝能拿出来晒晒太阳。


环顾一周,大多数人做贼心虚,不敢直视,却也有不少人面沉如水,眼里却在放光。赵云继续道:“今日本将军准备接管合肥,肃清吏治。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也不愿大开杀戒。凡是被这些文书上记录进去的人,今日上缴自己平时里非法搜刮的民脂民膏,我既往不咎!”


李傕闻言气急,勃然大怒:“赵云!你欺人太甚!凭你二人之力,便要夺我合肥?痴心妄想!”大喝一声:“来人!”


“不用喊了。”星彩在旁道,“李傕,你前日准备寿宴前,已经下令将合肥各处城门锁闭,严限进出。方才又让明智将军将这条街两边封上,如今把守街道的人,都是明智将军的心腹,任何人都出不去。你想尽办法,也无法召来人的。作茧自缚,怨不得别人。”


李傕阴恻一笑:“好心机,好算计!可是赵云,你太小瞧我李某人了!睁开你的狗眼看个清楚!”怒喝一声,抓起身边桌子,向赵云丢去。赵云一掌把桌子拍散,却不追击。


因为此时,一声呼啸,街道两侧房顶,呼啦啦地冒出一群弓弩手。灰色箭头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瞄准着场中的人。毫无疑问,如果谁现在稍有什么出格举动,立刻就会被射成马蜂窝。赵云扫了一眼,两边房上,约莫有四百多人,明智派来把守街道的军士,每个人平均面对着四只以上的箭矢。


两边都不敢先动手,互相僵持在那里。前来看寿宴热闹的民众,现在一个个都吓得缩在路边,瑟瑟发抖。宾客里有一半左右的武将,全都抽出佩带的兵器,站在李傕这一侧。两边人就这么围成两个大圈:赵云星彩和明智光秀的手下,围住李傕等人;李傕的弓箭手,围住了场中的人。


双方不过对峙了片刻,星彩忽然想起什么事,悚然一惊,对赵云道:“迟则生变!”赵云没反应过来,星彩已如一道青烟,倏然掠出,长剑化作一道流光直奔李傕。


星彩骤然突袭,剑势忽急忽缓,回旋曲折,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循。两人相距不到十丈,星彩身法奇特,明明伫立不动,然从拔剑出手到剑锋逼到李傕身前,甚至连眨眼的时间都没有——这身法乃是赵云和张飞饮酒吃鱼时,突然看见盘中鱼,想起鱼翔浅底,悠然自得,却可以在摆尾的一刹那迸发出极强的爆发力,于是创出了这套身法,专供近距离的奇袭用。星彩天生聪颖,颇具慧根,学的炉火纯青,用出来自然得心应手。饶是李傕身手不凡,见了这么快的剑也吓出一身冷汗,仓皇拔剑,奋力支挡两下,脚下疾退,星彩的这招鱼龙变,快虽快,但实际就那么一下,去势方竭,这边李傕就立刻还击,长剑幌动,极尽诡奇之能事,动向无定,不可捉摸。星彩见机极快,不架即走。李傕欲要追击,不想星彩霎时之间变招杀了个回马枪,将李傕裹在一片剑光之中,李傕面色一凛,星彩哪里容他缓过气来?青釭剑越用越快,宛如云卷雾涌,众人目为之眩,但听得“呛啷”一声,李傕手里长剑只剩了一半,星彩近身黏上,敲掉李傕的残剑,青釭剑一抖,已然搭在李傕脖颈。一把扯过来李傕,缓缓退到赵云这边,喝道:“让他们赶紧缴械投降!”


这一切不过电光石火之间,之前打斗,休说弓箭手投鼠忌器,就是李傕身边的几人怕误伤,也没敢动。现在李傕成了板上鱼肉,哪个敢放箭?赵云也明白了那句迟则生变所指为何:既然李傕能在光秀不知道的情况下,于房上暗藏四百弓箭手,必然也安置了出外通风报信的传令。此间事发,城外大军应已经闻风而动,再不控制局面,大军一到,万事皆休。


弓箭手放下手里长弓,李傕的部下向后退去,两边人马慢慢拉开距离。忽地一人窜出,撇出一把刀,星彩刚擒住李傕,正是神经略略放松之际,没能挡住,那把刀却不是冲星彩来,直接没入了李傕胸膛,立刻一捧血花涌了出来。


“李大人,你死了总好过我们都死,安心的去吧。”


李傕口溢鲜血,目眦尽裂,临死前总算看清,丢刀的人是徐荣。


“弓箭手听令!射杀叛逆,重重有赏!”徐荣挥手下令。这波弓箭手都是徐荣的亲兵,得令当即乱箭攒射赵云等人。


赵云拉起星彩,向后飞身跃开,也顾不得其他人死活,反手一掌将一间民宅的墙轰了个窟窿,两人闪了进去。明智光秀的那一百余人,尽数被射翻,也有不少可怜的百姓,被误杀误伤。徐荣见两人躲在里面,也乖觉得很,玩了一招声东击西:下令向洞里先射了一轮,却示意几人绕到门边进去探看,结果那几人甫一靠近,就被几支羽箭穿喉而过。


徐荣哼了一声:“放火!”


这条街上房屋密集,一旦火烧发了,不知道多少人家要遭殃,徐荣毫不在乎,若杀不了赵云二人,此生再难睡个安稳觉了。顷刻火起,整间宅子都被熊熊烈火吞噬,浓烟滚滚,却不见有人出来。身后反而是一声轰响,弓箭手中就像发生了一场剧烈的爆炸,竟是赵云手持豪龙胆,杀了过来。星彩也不知何时,绕进了那群宾客里,专拣着武将模样的人下手,第一个被星彩刺穿的就是嘴上无德的李暹。


失去距离优势的弓箭手,便是被掰掉了毒牙的蝮蛇。赵云如鬼魅般凭空出现,更是杀了他们个措手不及,登时大乱。赵云一杆豪龙胆,指东打西,挥洒开来,几如虎入羊群,枪花翻飞,寒芒飘舞,肆意屠戮。正左突右冲时,头顶忽有一人飞跃而下,自赵云身后,一刀劈来。


刀光如练,宛若一弯清冷弧月,不可谓不快;刀锋如雪,好似一抹荧烁流星,不可谓不速。这一招乃是佐佐木小次郎生平绝学“燕返”,且快且急,须臾之间,已斩至赵云后背。赵云在此人出手时,便觉后心隐隐生寒,刀风及体的一刹那,出人意料地将豪龙胆向空中一甩,弓腰俯身,足下发力,竟反向滑步到了小次郎长刀下方。双手一合,再一分时,手里已蕴上炙热阳罡。


清越长啸,在合肥城中响起,声震瓦砾,响彻云霄,几如高亢龙吟。


赵云右手上扬,左手下挥,身子飞旋腾起,两手之间炽热真气,在飞旋时,于赵云身周画出了一道眩美无比的龙形。一招祭出,赵云衣袂摇曳,身姿潇洒,端的华丽无比,在空中飘然若仙。


刀光和罡气乍一相遇,只闻金石交击的一声脆响,即刻溃散消弭。罡气击散刀芒后,越发强盛,佐佐木小次郎大惊之下,顾不得长刀被震飞,欲向后避其锋芒。可是人在空中,无处借力变招,赵云撩起的蟠龙般的罡气,尽数轰在他身上。而赵云的手,亦同时重重击在了小次郎丹田,巨阙,膻中三大要穴。小次郎内府震荡,周身被炽热阳罡侵入,“哇”的一声吐血倒飞,便向着地上摔去。刚好赵云丢出的豪龙胆落下来,赵云凌空接住,猛一沉气,借着下坠力道冲着小次郎刺去。


小次郎给赵云打的近乎筋骨寸断,但生死之际,隐约看见赵云势如破竹,疾刺而下,被浑身剧痛和强烈的求生欲望激起一点气力,蓦地将刀鞘横握,想要抵挡。然而赵云枪未刺到,罡劲先至,竟有破云穿空之气,开山裂石之威。仅仅一个直刺,习枪人中,无人不会无人不晓,可是有谁能使得这等奔腾矫夭,气势雄浑?但见他一柄长枪自半空中横过,枪身似曲似直,长枪便如一件活物一般——天外应龙飞,凫翔入紫微,昂首兴云雨,振翅起风雷!


“砰”地一声闷响,地面上灰石激飞,硬生生被轰出一个大坑。小次郎躺在坑内,满面都是血泥,衣衫亦被染污,胸口凹陷,双目横突——可惜原本一个姿质风流的美男子,死不瞑目。


赵云击杀佐佐木小次郎,更不停歇,挺枪在弓箭手中冲开条血路,直取徐荣。徐荣见赵云杀了过来,势不可当,转眼间弓弩手死了五六成,徐州城的武将也被星彩撂倒了七七八八,只觉毛骨悚然。正欲夺路而逃,汇合大军,不想迎面一声喊,又是一彪人马,为首的正是光秀。徐荣慌错之下,尚未招架,就被光秀一刀砍翻。还有十几个想负隅顽抗的将领,见大势已去,果断选择投降。


这边刚收拾利索,城外大军已经进来,明智光秀拿着赵云的金牌,又让人拎着十数首级,在阵前编了一套诸如“李傕谋逆不成,被奉令而来赵将军斩杀,随从党羽皆尽伏诛”的话,众军群龙无首,又见那令牌,纵然有再多疑问也只能暂且听之信之。光秀命众军交出李傕的传令,阵前斩杀,在重新安排了领军将佐之后,令其仍回城外驻扎。


当晚明智光秀设宴欢庆。星彩并不善饮,酒量平平,前前后后加起来不过喝了两小杯。出门被冷风一吹,这会儿居然有些头晕。赵云扶她回房,安置她躺下,星彩红晕上涌,不知是酒意还是羞涩。只是她的玉手却是紧紧握住赵云的手掌,牢牢不放。赵云无奈,只得坐在床边,星彩顺势枕在他的腿上,将头钻进赵云怀里。两人分离许久,如今聚了不到十日,发生的事情一件比一件突然,连续几次的化险为夷,连续几次的死里逃生,确实让两人现在很是疲惫,不过并不妨碍星彩撒娇。两人正依偎着,星彩忽地道:“师父……我好恨你。”赵云一愣忙问:“甚么事?”星彩略带几分醉意,喃喃道:“你自己知道。又问我干吗?”赵云搔头沉思,哪里想得起来,只得求道:“好彩儿,你说罢。”星彩道:“好,我问你,前晚咱俩受蔡瑁等人挤迫,眼见性命不保,你干么要撇开我?你若死了,我想起前事时,又怎么能独活?我若想不起来,也要内疚一生。你当真狠心留我孤寂一人?”说着眼泪便流了下来。赵云听到星彩心思,喁喁私语,无法把持,伸出手去,不等搂实,星彩已经“嘤咛”一声,倒在他的怀中。赵云只觉得暖玉温香在怀,一时迷失了所在。低头看时,星彩轻闭秀眸,颊生桃红,白玉的脖颈也染上了红晕,呼吸急促,却是微微侧着仰起头,红唇一点,吐气如兰。赵云亦是有了几分醉意,按捺不住,痛吻上去。星彩平日和赵云撒娇耍些小脾气,终究还是害羞,她喝了酒后。微微有些飘飘然,她只怕自己清醒时,不敢说出这些真心话来。当赵云深吻她的嘴唇,她几乎不能呼吸的时候,一颗心兴奋的几乎就要爆炸起来。


柔软无力的靠在赵云怀中,星彩紧张到无法呼吸,片刻又是不住急促喘息,放开矜持热烈回应。赵云触手温柔,两人紧紧相拥,星彩眼帘微合,嘴里昵喃着,却不知说着什么,只是一双手紧紧地搂住赵云地背脊,生怕再次失去。赵云自见星彩以来,接连经历生死一线,精神紧绷,稍有错招就是万劫不复,何曾有此时的温馨?这会儿一时间放开了一切,有玉人如此吐露心声,倾述心事,他只想尽情地放纵一回。两人都已经神魂颠倒,浑然忘忧,融入无比热烈地缠绵中。


突如其来的警觉又让赵云瞬间恢复清明,虽然赵云也是情动,不想再控制自己,他毕竟和稻姬有过一夕欢好,食髓知味。和星彩是你情我愿水到渠成的事情,可是在欲火喷涌的时候他的灵台突然一动,感觉到有人无声无息的接近房间,而且这人的武功不低。刚好自己正吻着星彩的脸颊,也不用传音了,压低了声音在星彩耳边说了一句,星彩的身子立刻变得僵硬,尽管脸上红潮犹存,眼里已经一片清澈。


突然从半醉半醒的迷离之间清醒过来,对星彩并非好事。赵云的唇虽然离开了,仍旧抱着自己,灼热又甜腻气息就呼在自己的耳边。自己娇柔的躯体还紧紧地贴在赵云的身上,不断地轻微抖动着,此时又羞又喜,又恼恨有人搅局,心里翻江倒海。


门外的人来来回回走了几步,突然道:“原来赵将军不在,害我白来一趟。”


赵云心中苦笑,自己这几日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门外原来是明智光秀,看来他已经知道自己在星彩房内,却故意说自己不在,也是个识趣的人。果然说完话,光秀的脚步声就渐行渐远。


赵云刚想支起身,不想星彩的一双玉臂又缠住了他的脖子,低低的一声“师父,不许走。”将他彻底点燃。


清晨醒来,赵云神舒气爽,怀中玉人依旧像只温顺的小猫一样蜷缩在自己胸前,螓首微颔,长长的睫毛盖住眼睑,一头秀发披散下来,就像黑色的流苏。欺霜赛雪的肩膀露在外面,在清早阳光的照射下,愈发显得如冰雕玉琢一般。赵云刚想起来,星彩却动了一下,翻了个身,被子又滑了下去一些,诱人的脊背一览无余,浅浅的、优美的谷线顺着不堪一握的蛮腰延伸下去,藕臂轻舒,秀发如瀑,半遮半盖的被子恰好挡住了胸前的跌宕起伏。赵云只觉心神一阵激荡,忙深吸了一口气,悄悄起身穿了衣服,回房洗漱。


洗漱过后,依然觉的自己的发间尚有余香。出了门,袅袅秋风,叠叠秋光,朵朵白云衬着蔚蓝的天空,显得越发空远恬淡。赵云深吸一口气,微闭双目,微风拂过脸庞,清爽的好似身子都要飘起来。正琢磨今日何事可做,迎面明智光秀领着几人过来。光秀自从和赵云密会后,越发敬重,热情比起昨日,丝毫不减,只是表情古怪。还是光秀先开口:“子龙兄昨日辛苦了。”


赵云不知光秀是调侃自己昨夜还是说昨日城内厮杀,脸上微热,好不尴尬。光秀也是觉出此话不妥,情知失口,忙道:“子龙兄,这次来找你,是为了商讨如何重整合肥吏治,不知子龙兄可有闲暇?”


这等无心之失赵云倒是无所谓,不过听得光秀后面的话,微微一怔,道:“光秀兄何须问我?我乃一介武夫,折旗冲阵、斩将杀敌倒是不在话下。若是治城安民,我一窍不通。此事凭光秀兄定夺便是。”


光秀笑道:“现在子龙兄为一城之主,当然是你说了算。”


赵云闻言,当下一口回绝:“光秀兄,合肥城还是交由你掌管的好。我和彩儿尚有要紧事,此间事已了,我们休整两日便离开。”


明智光秀诧异不已:“我曾允诺,事成之后由子龙兄统领合肥,子龙兄为何反要匆匆离开?”


赵云微笑道:“听闻我主兴兵,吊民伐罪,我意已决,几日后便离开去寻主公。合肥归光秀兄,百姓得一明主,妖魔多一强敌,我不过成人之美。他日必有你我联手抗敌的时候,到那时还希望光秀兄不会吝惜一臂之力。”


赵云口上如是说,心里却有另一番打算。前几日和星彩谋划夺城,星彩便曾分析过合肥城是占为己有好还是拱手让给明智光秀更好:合肥城楼橹高耸,城坚墙厚。腹巢湖、控淮甸、膺濡须、枕潜皖,的确是不可多得,兵家必争的军事重镇。如果能占住合肥,制衡南北,对于帮助刘备大人抗击妲己实在是一大好事——进可集军备马,虎视建业,开南下濡须之路;退可屯田戍边,雄踞淮南,扼北取徐扬之道。然而问题就出在“占不住”上——李傕手下的飞熊军,是西凉精锐,多为羌族能人异士,性情粗犷,便是明智光秀,也未必能服众。数万羌兵若是被人煽动策反,任谁也没办法。现在明智光秀靠着自己那有名无实的令牌哄骗得一时,妲己又岂会让光秀安心在合肥壮大?只怕光秀稍一不慎,行事不密露出了另起炉灶的苗头,妲己就会遣董卓前来攻取合肥。飞熊军里无数董卓心腹,真打起来,不用想都知道结果如何。


想来光秀这等帅才,不可能不知道这时期的历史,自己知道的,光秀只怕也知道,利害关系必然也掂量过了。合肥自己占不住不如不占,不若顺水人情,先结下明智光秀。光秀能不能在合肥站稳脚跟那是他的事了,自己无需头疼。看了下光秀身后几人,有三人是赵云认识的,乃是阚泽,顾雍和马良。阚泽与顾雍,两人皆可称为当世奇才,马良自不用说,曾与赵云共事,亦是才高多谋之人。至于其余几人,或许也是当初假意降于妲己,暗地里和光秀谋划造反的。如此看来,以光秀武略,这些良臣辅佐,未必不能在合肥作出一番事业。


光秀见赵云执意不允,心下暗喜,也不强留赵云。邀赵云相谈一阵,赵云向光秀借了二十亲卫,马良知赵云要去寻刘备,当下也和光秀请辞。光秀万般不舍,无奈马良去意坚决,光秀知留之无用,只得放去。


四日之后,赵云一行人离了合肥,直奔潜山而去。然而这几日,星彩对赵云的态度很是微妙,全然不和以前一般。往常撒娇说笑一概不见,有时还躲着些赵云,弄得赵云好不纳罕。


行不数日,接到光秀飞鸽传书:伊达政宗奉妲己命,亲帅大军进犯杂贺。德川家康称自己与伊达政宗私交颇密,引兵前去杂贺抵御,以期能说服伊达政宗弃暗投明。本多忠胜,井伊直政,真田信之,服部半藏等人随德川家康同行。信中并未提及本多小松,让赵云不禁有些怅然。


马良看过信,立刻变了脸色,赵云看他忽地换了神情,不知所以。马良慨然道:“子龙,德川家康用意深远啊。”


“还是请季常明言吧。”


马良随手在地上捡起根树枝,在地上划了寥寥数笔,便将杂贺及周围城邑的大致分布勾勒出来。星彩自负博闻强识,看马良将山河地理信手拈来,也是敬佩不已。马良画完,用树枝指点着杂贺道:“子龙且看,杂贺地处险要,夹在江夏与巴陵之间,毗邻大江,易守难攻。明智光秀之前和我说过,德川家康胸怀大略,极能隐忍,志不在一城一池,意在天下。羽翼未丰,方寄我主篱下。现在家康引军驻守杂贺,如有异志,北取江夏、三江口,南取长沙、耒阳郡,荆州半壁江山都在他手里。曹魏大不如前,却还占有青、衮、冀三州及附近郡县,吞并天下的野心死灰复燃。各势力既要齐心抗妲己,又在暗地为了利益争斗,家康夹在其中,对三方都有制衡。待妲己兴起战火,家康便在其中坐收渔翁之利。果然是只老狐狸。”


赵云听得不住点头。星彩听着,一开始仿佛恍然大悟,听至后来却不由得眉头渐渐皱起,忍不住问道:“德川家康或许能用‘劝降伊达政宗’这种借口在大伯父那里蒙混过关,可是月英夫人和诸葛大人没有道理看不穿他的小算盘的。以他二人的辩才,随便几句话都能把德川家康合情合理的留住,为何还纵虎归山?”


马良沉吟片刻,迟疑道:“难不成德川家康表现的对主公忠心耿耿,连诸葛大人都以为他别无二心,被瞒过去了?”旋即又自己否定了自己的猜测:“断然不会,诸葛大人学究天人,相面之术通神测役鬼,精准无比,肯定早就对德川家康有所防范。”


星彩又问道:“长沙,江夏守将现为何人?”


“长沙现在应是汉升老将军和法正等人驻守。至于江夏,应是你二伯关将军坐镇。”


“若是这般,德川家康想打荆州的主意,也得好好掂量下。”星彩直起身子,半是迷惑半是肯定地道,“诸葛军师,是在布一个局?”


赵云脑中好似灵光一现,只是灵光消失的极快,让脑海中的一片迷雾变得更加隐约。眼前神州大地,五行元气盘旋飞绕,而杂贺周围,元气紊乱,山水走向,看上去就像一个笼子,杂贺便是其中的困兽,境遇凶险。杂贺内中,闪着一个微弱的紫色光点,光色暗淡,好似风中残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星彩拿着书信又看了两番,瞄了眼马良画的地图,感觉实在想不出什么了,便要起来伸个腰直直身子,不想赵云还在那里呆立着,直接撞进赵云怀里,羞得满面绯红。赵云迷茫中被星彩撞醒,竟然吃了一惊,想起刚才所“看”到得情形,莫非是上天警示自己,小松在杂贺有难?这感觉玄之又玄,却又不得不信。定神道:“我们干脆顺道去一趟杂贺,忠胜大人既然去了,小松没准也在。”


星彩哼哼两声,表示被撞疼了,很是不满。赵云转头去看马良,马良微笑道:“子龙的提议,在下没什么意见,反正回荆州也要途径杂贺,又何况子龙有人要寻?”


诸葛亮确实设了一局欲除掉德川家康,早在杂贺周围暗排下定风止水的奇门术法,做了一个困兽的风水杀局。杂贺本来得水藏风,临江傍山,坐北朝南,是一条腾龙之势的支龙龙头。家康看中的是它的用兵优势,孔明从风水玄学角度看的更为深远,为防家康在这里发迹,早早调兵遣将,藏下镇物设局。杂贺龙气尽散,又变了困兽杀局,家康入内,必遭灾祸。


而家康在杂贺,也真的就事事不顺,步步维艰。


到了杂贺,德川家康与守将马谡,糜芳交接,一面安排守御,令本多忠胜把守陆路,井伊直政专护城池,真田信之带兵巡查河岸;一面清查库府,城高垣峻,粟支十年。那伊达政宗狂攻滥打三、四日,没能讨着任何便宜。然而马谡和糜芳一走,灵异怪事便接踵而至。先是天降雷火,焚烧了无数粮草;隔了一日,城墙东北角上轰然一声巨响,没缝没隙的城墙平白无故的塌掉了大半边。休说普通兵士担惊受怕,就是德川家康手下几员猛将,也是心中惴惴。德川家康只得抽调三千兵马,在缺口后下寨,缺口前安置拒马、路障,一边做抵御准备一边加紧修复。


家康才到两天,就里里外外忙的焦头烂额。第三天,伊达政宗早早列军城下,布阵叫战。两军阵前对圆,家康吩咐列开营头,自己带领众将,立马阵前,观看政宗军马阵势。只见旌旗招展处,左面前田庆次,右面片仓小十郎,偏裨将校连带着恶鬼凶怪,二十余员,当中拥出伊达政宗。


家康邀政宗阵前答话,政宗全然不理。政宗执拗无礼,井伊直政不忿,飞马提刀,单搦政宗出战。政宗见井伊直政威风凛凛,相貌堂堂。身后兵士,赤衣红甲,漫山遍野,好似燎原烈火,一望无际。政宗不觉失声叹道:“赤鬼井伊果然名不虚传。”这句话不打紧,激恼了身后两怪,一为金鬼,一为风鬼。这两家伙那是如假包换的真鬼,政宗当着这两鬼的面称井伊赞直政为赤鬼,二鬼心头三千丈无名孽火腾起。金鬼脾气暴躁,不侯政宗令下,策马出阵,挺枪直取井伊直政,泼风也似刺去。


金鬼来得如此凶猛,井伊直政毫无惧色,挥刀迎上。手腕微抖,挽了个刀花,拨开金鬼的镔铁枪。回过头,不分青红皂白,举刀照着金鬼,劈面就是一通砍。金鬼见刀势沉重,横枪架住。井伊直政得势不饶人,刀刀进逼,每一下分量都不轻。金鬼心道“刚不能久,柔不能守”,我先守上几招,等你气力不继。接连架了六七刀,看那直政气息绵长,手上力道不减反增,金鬼的胳膊已经发麻。忽地直政斜刺里一刀,刀光乍然变换,寒芒四起,几欲布天盖地,席卷无匹气势滚滚压来,金鬼骇然,眼见招架不住,旁边风鬼一声大喝,跃马摇枪来助。直政卖个破绽,策马回撤,金鬼风鬼哪里肯放?紧追不舍,猛然直政一勒马调头,金鬼收缰不住,两肩相拍之际,被直政反手一刀,挥为两段,又刚好让过风鬼长枪,两马交错而过。金鬼一死,风鬼登时胆怯了几分,再回头交战,直政抖擞精神,刀法展开,飘忽靡常,风鬼心内一慌,直政备起威风,大喝一声,将风鬼劈于马下。


政宗见折了金鬼、风鬼,勃然大怒,麾军掩杀。这边忠胜、信之等人拍马齐出,那边庆次,片仓等人策马飞至,双方将士混战在一处。然政宗人多势众,渐渐将阵型压了过去,庆次杀得兴起,见德川家康立在帅旗下,催驱松风马,径直突过去。本多忠胜挺起蜻蛉切,一枪搠去,不想松风马快,早从忠胜身前跑开十数步。忠胜一击不中,当即凛然,也不向前冲杀,加鞭直追庆次。庆次朱枪舞得迅急,虎虎生风,滴水不透,映照日光,枪尖熠熠生辉,好似一团赤炎。三河军士虽然悍不畏死,但庆次朱枪挥洒,松风疾驰,硬是在人群里杀开一条血路。本多在后加鞭猛追,却因体重马慢,始终追不上。


家康见庆次势不可挡,在三河军中似分波斩浪般杀来,心下慌了。而忠胜回马这一追不打紧,后面的三河军以为忠胜败逃,气为之所夺,不免乱了阵脚,被庆次和庆次的从军冲开。家康为避其锋芒,仓皇后撤。


松风不负其名,果真来去如风。眼见追上家康,庆次大喜过望。忽地一股危机感传来,瞬间盖过了自己的兴奋,庆次本能地举枪格挡。“叮”的一声,火花飞溅。


庆次不用看就知道那一定是服部半藏的飞镖。普天之下,无声的暗器不多,如此隐蔽又有这等力道的,除服部半藏外不作第二人想。自己也是心下道一声侥幸。余悸尚存,服部半藏已从地下鬼魅般钻出来,扬手又是两道黑光射出。庆次左拨右挡,把暗器尽数打落在地。还不及回气,庆次脑后风声大作,闇牙黄泉津以出人意料的角度飞来。


谁也不曾看见半藏如何出手,或许看见他出手的人都已经死了。


一般人遇见这情况,都会下意识地用枪去挑或者拨。


如果朱枪去挑,半藏便会利用锁链操纵闇牙黄泉津折返变向,或者缠住对手,或者直接刺穿对手的咽喉。


庆次不是一般人,他是个例外。


自恃艺高,庆次来了一个鞍里藏身,起身左手抄住闇牙黄泉津尾上锁链,右手一枪别住闇牙黄泉津的刀刃,里面机括被庆次卡住,服部半藏亦是无法再做操纵。


一切阴谋在没有付诸实施的时候就被摆到台面上,无外乎两种结局:要么彻底败露,要么变成阳谋。


半藏暗算不成,便来明打。庆次拽着闇牙黄泉津不放手,想要驱马拖死半藏。半藏先是足下生根一般杵在地上,锁链被庆次带松风一扯,立刻绷直,半藏顺势发力,纵身跃起,双手蹭蹭回拽锁链,竟接力飞踢出四五丈远,踹向庆次面门。庆次横枪一顶,以为必能将半藏顶飞,谁知半藏飞踹是假,上马是真。脚一勾,借着力道滑落在松风背上,庆次身后。松风认生,半藏一落到它身上,立刻开始撒野,前撅后翘,四处乱奔。半藏双腿夹紧马腹,手是左右开弓,庆次却是背后长眼一般,扭腰躲开半藏手刀,同时从腋下伸过朱枪,连着闇牙黄泉津,尽力一枪崩出。松风又突如其来地停住,巨大的力道和惯性前后冲击,半藏胸口受了一撞,口中溢血,扯着闇牙黄泉津滚下马来。庆次挺枪要刺,半藏用了个土遁脱身,刚触及地面,便不见了。


两人在马上一番纠缠,倒是给家康和忠胜争取了很多时间。忠胜接住家康,不敢恋战,政宗军势浩大,卷地而来,万马纵横,三河军且战且退,退入杂贺。政宗再冲击时,城上箭矢如飞蝗般射下,火枪攒射,击退政宗一轮冲锋。原是稻姬在城上望见形势不好,当机立断,令城上守军开火援助。


家康首战失利,再不出城。伊达政宗进攻数日,屡战不胜,重新检点伤亡兵马,居然折损了千人之多,恼火不已。德川家康三番两次在城楼上喊话劝说,无论动之以情还是晓之以理,伊达政宗一概充耳不闻。而且杂贺城墙塌了这角,伊达政宗更是失心疯一样往死里猛打。德川家康凭着火器和地利,勉强守了四日,城墙缺口处路障尽毁,尸叠如山,腥臭弥漫,根本不能再安营。


又是一日厮杀,伊达政宗祭出了骑兵火炮队,在城墙前往来如飞,和缺口内家康的火枪队对射。火枪队本想凭借掩体一直固守以免遭骑兵屠戮,哪料到这些骑射部队射术精湛,家康的火枪队谁露头谁就成了活靶子,被两轮射击压制的不敢出掩体半步。火枪队被打得抬不起头,城防阵线立刻松动、出现空当,伊达政宗的精骑便见缝插针,突杀进来——让对手进攻不得,固守也不成正是这些骑射部队的可怕之处。德川家康被打得郁闷不已,幸而本多忠胜亲冒弹矢,带着数百人冲杀出去,反守为攻。两方大杀了一阵,直到夜幕降临,才各自收兵散去。家康心绪难宁,在厅堂内来回踱步,下人通传本多忠胜求见,家康知本多忠胜厮杀一天,深夜来访必有要事,急迎出去。


忠胜整整一日甲未离身,未现倦色,盔甲上血渍尚存。家康看这忠胜如此模样,大为感动,道:“忠胜浴血奋战,辛劳一天,如此深夜为何还不休息?”


“大人,现在虽是深秋,气温寒冷,但是城边尸体堆积,如是腐烂开来,导致瘟疫,必然殃及一城军民。愿大人准我率人清扫战场,焚烧尸首。”


德川家康点头称是,道:“此事就不需忠胜料理,我自去安排,忠胜你先回去休息,连日苦战,苦了你了。”


忠胜谢过家康,自回府去不提。德川家康即刻令人去收拾。不想被片仓小十郎隔岸看见火光,与伊达政宗悄悄带了数十人出来探看详情。随行辛毗,看了家康如此举动,心生一计。伊达政宗闻计大喜过望,当即回去点起三百骑兵铁炮队,趁夜突袭,打死射伤了几十人。井伊直政听得马蹄声响便率军疾驰来救,然而等他赶来,伊达政宗已经逃之夭夭,地上除了无数马蹄印,便剩下了几十尸体。家康闻报,恼火异常,亦无可奈何,只得加派人手设防。


之后两日,伊达政宗每每见到杂贺城城边火起,便令人如法炮制地去骚扰,家康吃亏一次,自然不会让政宗用同一方式连续得手。连着两日,井伊直政打退政宗的铁炮骑兵队。


德川家康料定政宗第三日还会再来,便暗暗授计与井伊直政。第三日晚,政宗见火光亮起,按惯例命前田庆次率人前去奔袭。庆次沿河绕行,未曾走得一半,两岸鼓声动地,火把齐明,伏兵齐起,箭如飞蝗。庆次急待退军,只见火光焰中,一员大将,朱盔赤甲,红马长刀,大叫道:“庆次休走,留下首级!”庆次大惊,知道过分轻敌,中了埋伏,只是白天攻城,井伊直政原在城东,怎么来到此处?正在迟疑,三河军四面围来,八方兜剿,庆次军大乱,赴水而逃被溺死者,不计  其数。庆次拚命杀出重围,井伊直政纵兵追赶,黑夜之间,不知三河军多少,只听得齐声叫道:“ 庆次受死。”数日前庆次单枪冲阵,逼得家康放倒帅旗才逃了回去,三河军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个个视庆次为仇雠,庆次被追的几乎走投无路。正加鞭狂奔,迎面一彪人马,庆次大惊失色:“这若是德川家康的人马,我命休矣!”抬眼看去,乃是辛毗引兵来接应。直政看见对方也有援军,便不再追赶,在后面擂鼓吆喝一番,徐徐退去。


庆次三五百人,剩下数十败残人马,自觉沮丧。辛毗却笑道:“庆次将军今夜虽然受了些小小挫折,却助了主公大计。”庆次不解,辛毗诡秘一笑:“这三夜我们明里骚扰突击,暗地里却在突击时向杂贺城内混进了细作。今夜之败虽在意料之外,却方便了更多细作潜入。如今时机成熟,两日后便请庆次将军看场好戏。”


德川家康可算睡了两晚安稳觉。政宗好似知道再这样下去全无效果,亦是放弃了骚扰,两天也没有攻城。


第三日夜里,月朗星稀。将圆未圆的明月,渐渐升到高空。一片透明的灰云,淡淡的遮住月光,被月光洒到的地方,仿佛笼起一片轻烟,股股脱脱,隐隐约约,如同坠入梦境。晚云飘过之后,烟消雾散,水一样的清光,冲洗着柔和的秋夜。微风拂过,寂然无声,万物静谧。


一道火光自杂贺城西冲天而起,紧接着城北,城南也是火光大作,半面夜空被大火烤得通红,旋即随风传来混乱的厮杀声,城墙上也是四处着火,杂贺城各处城门被人打开,城外埋伏多时的片仓小十郎、伊达成实见城内火起,率军杀入城中。德川家康开始见西门火起,猝不及防,即忙吩咐人前去救护。那片仓小十郎却从东门里应外合,杀了进来。火光丛里,人如虎豹,马似蛟龙,杂贺守军被杀的四散奔逃。伊达成实带人左冲右突,直杀到内城,才被闻讯赶来的本多忠胜拦住。


真田信之在城外沿河把守,探子来报,前田庆次迂回到营后,正引军渡河。信之带人到河岸列阵,准备半渡而击。他只想着怎样击溃庆次这支部队,却未想庆次为何如此明目张胆地强渡。眼见前田庆次已经渡河到了一半,信之刚要下令,忽见城内燃起大火,登时慌了手脚,身后又有人趁乱大喊“杂贺失了”,立刻军心涣散。庆次乘机上岸,加上一鞭,纵马飞至,身后军士一拥而上。信之绰枪跃马迎上庆次,勇气虽然可嘉,但他哪里是庆次对手,交战四五合,气力难支,遮拦不住,虚掩一招,拨马败走,身旁将佐也纷纷退却。庆次和辛毗踹进信之大营,掀翻鹿角,推开拒马,一路杀入。信之率残军败将,仓皇撤回城内。城内也乱的如一锅粥,还好德川家康临危不惧,尽起火枪弓弩,才将政宗军队打回内城之外。


政宗见城内地势狭窄,不利于骑兵铁炮队施展,令后队变前队,缓缓向外城退去。德川家康见政宗是倾巢而出,不会有多余兵力作后手,岂能让政宗就这么走了,愤然追击。政宗且战且退,家康直追出城外三、四里,稻姬追上,提醒道:“敌军虽是被迫退走,但不现败象,况且敌人数量甚众,退路方向齐整,旗帜未倒,恐怕其中有诈。”

家康听罢,悚然一惊,勒马停下,急忙让人传令收兵。蓦然前面火把亮起,政宗大军分成两头,铁炮队从当中疾驰而出,乒乒乓乓一通枪放过,从侧面穿插到德川家康身后,大军亦同时由两侧包夹过来,瞬间的形势逆转让家康情知一旦被围,不被全歼也要被吃掉大半人马,果断下令回城。


家康回城这一路,政宗也不穷追猛打,只是铁炮队一直如影随形,若即若离,冷不防就来那么一下,切断一部分人和家康中军的联系,然后将其分割开来。这种打法很无耻也很有效,说白了可以看做“逮住瘸子就猛踹,抓到落单就群殴”。家康部队的机动性落了下风,火枪队又不能和骑射手拼对射,而且人数也不如政宗多,此消彼长,愈发被动,离城门还有一半路程,就有近千人被政宗围杀。家康无法,使直政和忠胜带兵殿后。


两方正纠缠时,月色骤然不见,天际边滚来了团团乌云,一瞬间,雨点连成了线,滂沱大雨疯狂地从天而降。乌黑夜里,阴沉沉的天就像要崩塌下来。冷风狂飙,尘土四起,大雨瓢泼。风,土,雨,混在一起,联成一片,横着竖着都灰茫茫冷飕飕,一切的东西都裹在里面,辨不清哪是树,哪是云,哪是天,哪是地,四面八方全乱,全响,全迷糊。雨幕扯天扯地地垂落,看不清一条条的,只是那么一片,一阵,地上射起无数的箭头。几分钟,天地已经分不开,空中的水往下倒,地上的水到处流,成了灰暗昏黄的,有时一道电光划过,天地间都会骤然亮一亮,待到光芒散尽,一切又沉入墨一般的黑暗中,无边无际。

“雨?!”德川家康收住正在狂奔的坐骑,平伸左手,冷冷的秋雨霎那间便将他全身淋透。家康的身子微微发颤,却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激动。


雨很大,风很急。此时政宗一方,处在下风处。


家康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管风挟着雨水噼里啪啦砸在身上,放声高呼道:“敌人的火炮已经没用了,这是上天助我!三河武士们,随我显现你们的气概吧!”


与此同时,政宗也奋力迎风睁着仅有的一只左眼,尽管能见度低的可怜,他也依旧“看”出了家康的反攻意图,嘴角抹过一丝冷笑。身后庆次高举朱枪,声如雷动,竟一时压过了漫天风雨:“家康那老乌龟以为我们没有了铁炮便不是他们的敌手,想做垂死一搏,我们岂能让他如愿!?”


身后军士被豪情所染,齐声呼喊。


杀!杀!杀!


雨雾中,不知道多少人在回应。渐渐地,回应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好像附近所有人都加入进来,发出了同一声怒吼。


而家康那边,本多忠胜深沉的咆哮与身后众多人的齐喝,亦是响彻天地。


两股铁流在漆黑的夜里,终于狠狠地面对面撞在了一起。

苍茫雨夜里,一时间分不清马蹄声和雨声。


雨,又急又大的雨,肥的、厚的,即肥且厚的,无止无休地从半空中砸下。黑的、紫的、白的、红的,各种颜色的闪电,在重重雨幕后劈来砍去,伴着闪电,是震耳欲聋的雷声和时断时续的惊呼,战马的嘶鸣、羽箭穿透雨幕又射入铠甲的摩擦声,还有刀剑砍在骨头上发出的碰撞声。


红色的雨水,滚滚流下。被满山遍野的尸体所阻挡,不停地改变着方向。每遇到一具尸体,雨水的颜色就加重几分,到了最后,竟和人血成了同一个颜色。再也分辨不出谁染红了,谁冲淡了谁。


山河喋血。


德川家康千算万算,他忘了政宗有三分之一的人马是远吕智的妖兵。


逆风迎雨,对这些五感比人类灵敏的多的怪物,影响可谓微乎其微。


当他想到这一点时,战局走势早已完全出乎了他的料想。这种天气下,他的三个精锐士兵,未必能杀败一个寻常妖物。


当怪物们的嘶吼慢慢盖过三河武士的呐喊,恐慌像瘟疫一样,在战场上蔓延。最外围的士兵率先撤了下去,接着,由外到内,武士们争先恐后地向后撤,最后发展成了不可抑制的溃败。无论是本多忠胜的斩杀逃兵,真田信之的拼命鼓舞,还是家康的军令,都无法再挽回局面。


“整队,整队!”家康挥舞着兵器大声命令。但是回应他的人,几乎没有。


他突然发现,士兵们不听指挥了。看到身边都是抱头鼠窜、从来没有这般狼狈过的三河武士,家康眼前一黑,整个人从马背摔了下来。服部半藏手疾眼快,急忙接住,把他扶上马。


杂贺城高耸的黑影已经慢慢映入眼帘,服部半藏长出了口气,用力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再抬眼时,半藏瞳孔猛地紧缩,眼前的情形险些让他窒息。


杂贺城头,赫然立着的是伊达政宗的旗帜。


城丢了,大军败了,万事皆休了?


半藏的脑海有那么一秒钟,被绝望所占据。


下一刻,他仍旧坚信,只要德川家康活着,一切都还有挽回的可能。


四面都是此起彼伏的喊杀声,半藏不用看都知道,周围方圆数里,几乎被把守的铁桶般相似。政宗在双方厮杀时,已经令铁炮队悄然撤离战场,拔取了近似空无一人的杂贺。计套连环,随机应变,政宗的智囊团,拥有绝对可怕的实力。


但这样的劣势里,或者准确点说,是这样的绝境下,镇定下来的服部半藏,沉静如水。他是一个忍者,暗夜中的王,黑夜是最好的武器与伪装,在黑夜里,他甚至可以把所有的不可能化为可能。


比如眼下,将家康带出重围。


当辛毗兴奋地追上伏在马背上的“德川家康”,一剑刺下,差点被暗器所杀。


他刺中的不过是服部半藏用尸体做的牵魂人偶。真的家康和半藏,早已逃的不见影子。瓢泼大雨,也掩盖了他们所能遗留下来的一切踪迹:气味,血迹。至于脚印?在万人厮杀的战场里找两个人的脚印,想都别想。


家康几乎全军尽墨,当他醒过来时,身边只有可怜兮兮的三四百骑以及本多忠胜和真田信之等几个心腹。


“前方五里有人。”赵云慢慢收缰停下。


星彩和马良也停了下来。侧耳屏息,凝神细听,只闻冷风凄然,雨声淅淅沥沥,滴在水里。


星彩裹在赵云那件锦袍内,雨尽管很大,也不过淋湿了她额前刘海。左右晃晃头,什么都没听到,于是对赵云道:“师父,哪里有人?”


赵云不知为何,今夜这一路心中忐忑不已,胸口说不出的闷,没有撑开护体真气,周身被淋得湿透。听星彩问,仰头顺着路向前看去:“此去不足五里,有一波人正往我们这个方向逃来。”


“为什么是逃来的?”星彩追问道。


“马蹄声散乱不齐,几乎是没头苍蝇一样慌不择路,肯定是被人杀败的逃兵。”赵云叹了口气,“人数近百,不知敌我。季常,彩儿,有何应策?”


马良奇道:“子龙真是异人,我连一丝动静都听不到。不过子龙说有,那必然是假不了的。”极目望了下前方,可惜只能看见一片乌黑,地势难以揣度,不禁面露难色。


赵云见马良如此,当即道:“季常,从这里往前,是个下坡,你且看地上流水方向。”


马良点点头:“此处便很好,我们以逸待劳,就等他们来。”


随行军士也是低声交头接耳。赵云那出神入鬼的武功他们倒是见过,但在雷雨大作的夜里,听到五里左右的马蹄声,简直超出了常识范围。不过看赵云言之凿凿,马良星彩亦对赵云的说法毫无异议,众人都将信将疑。

马良久随诸葛,胸中韬率,非常人可比。稍微思索,算下天时地利,已有主意。随即与赵云安排军士,设下阵势。


雨劈头盖脸的砸在井伊直政脸上,身上。前面一片苍茫,他也不知道该带着这些人去哪里。头上滚下来的分不清是雨水,是汗水,还是血水。渗到嘴边,都是一味的苦涩。如果不是马蹄声和盔甲与刀鞘相撞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响着,他真想直接闭上眼,陷入这无边黑暗中。


“我乃常山赵子龙,来者何人!”


一声厉喝,将直政惊得差点跌下去,下意识的勒马保持平衡,身后一群人不明所以,也都跟着直政停了下来。


大路正中,有十人排成一行,当先一将,白衣白马,威风抖擞,立在最前。


仅仅十一人,却透出来胜似万马千军的冷森森杀气。井伊直政一时间,居然不敢仰视。


赵云?!本多忠胜曾经提过,据说还和本多小松有些暧昧关系的那员武将?直政轻轻呼出一口气,尽管有着十倍的人数优势,可这些人已经不想再和任何人交手了。


“在下井伊直政,家康大人的部将。”井伊直政报上名号,一面观察这个传说中的名将,一边等待着赵云的反应。


赵云也在看着这些人。


这些人能和井伊直政杀出来,那定然是精锐中的精锐。这百余全身伤累累的军人,仍然强悍,仍然带着杀气,但是他们眼睛里那种只有经历过一场场血战,在不断的成长与成功中,慢慢培养出来的自信与骄傲,都……消失了!


有杀气而没有杀意,有战力而没有战志。赵云有点难以想象,究竟经历了什么样的惨烈战斗,才能在短短的几天时间里。让这些身经百战,早应该百炼成钢的军人变成了这个样子!


“你们身后,有多少追兵?”赵云凝视着井伊直政,直政的双眼有些空洞,过了会儿,才涩声道:“约有三千妖兵,一直追在我们身后打,我们只能抛下兄弟的尸体,不停的向前跑。如果他们冒雨追击的话,那么很可能和我们只有不到一个时辰的路。”


“你的话我不能尽信。”


直政上上下下打量着赵云,他仔细看着赵云那双犹如鹰隼一样锐利的双眼,仔细看着赵云那一双紧握枪柄,稳定得无懈可击的双手。仔细观查着赵云那英武的身姿里,所蕴含的犹如大山般的厚重与沉稳。当四目相对时,直政眼中忽然一亮,方才的颓然一扫而光。


“赵将军,我认为此时,我们应该是朋友而不是敌人。您不完全相信我,但是我想,这并不是我们拼死一战的理由。我们有着同样的敌人和立场。”直政盯着赵云,沉声道:“我们之间的距离不足三十步,只要我们开战,就会给我们身后那支妖兵指引正确方向,无论一刻钟后,是谁还能站在这里,你我之间只有输家!”


“在这个要命的时候,让我相信一群自称朋友的陌生人,实在有些困难。”赵云突然笑道,“你起码说错了两点。我现在没有什么立场,只是远吕智和妲己让我觉着不顺眼而已。”


“而且还有一点,如果我们真的暴发火并,我是不会成为赢家,但是我也绝对不会输!”


赵云脸上的笑容变得更灿烂,“请你们回头看一下好吗?”


面对赵云这样一个绝世强者,无论是井伊直政还是他手下的军士,没有一个人敢回头!但是他们却清楚的听到,在他们的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悄无声息的绕到直政身后的,是马良和星彩等十余人,他们手中的武器,是诸葛手|弩。


即便是如此黑的秋夜,如此远的距离,如此大的雨滴,直政仍依稀感觉到了箭|头上金属冰冷无情的光泽。


那光泽刺痛的不只是他的眼。


身后十二把诸葛手|弩,可以瞬间连发近百弩|箭,而身前又有十把。双方不足五十步,一轮齐射过后,直政的部队能剩下多少不得而知。


在双方体能和状态本来就失去平衡地情况下,要是真的爆发战斗,在直政背后,占据绝对有利地形的星彩和马良只要一开火,就能让直政的人在瞬间受到致命重创,赵云他们只要前后夹击,绝对可以用最小的代价消灭眼前的部队!


赵云收起笑容:“你说得对,我们应该应该是朋友不是敌人。”


语气中没有一丝的热情,赵云逼视着直政,继续道:“现在,请你们将手里的武器放下。”


“请”字咬得很重。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直政看不穿赵云的修为,自忖交手毫无胜算。他清楚的知道,像赵云这样的人,当真称得上心志如铁。一旦进入战场,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他都会力争掌握绝对主动,而不是把希望放到对方的自发自觉上。所以,赵云绝对不可能让自己的部队,先放下或者同时放下武器!


放下武器意味着什么?直政几乎要咬碎了自己的牙齿,距离他最近的人,可以清楚的看到,他脸上那一条条炸起来的青筋。望着咄咄逼人的赵云,直政的心里突然若有所悟……赵云正在对他和他的部队队所剩无己的自尊进行最后一次重创。无论有没有立场的不同,他们毕竟是两支不同的部队,这场大雨和追击的敌人,把他们逼到了一起,如果需要并肩作战,需要双方通力合作,赵云就要自己掌握绝对的指挥权。


直政暗叹一声,正要举手示意,赵云却出人意料地说道:“收起武器。”


在将对手逼至愤怒临界边缘的时候适时收手,这也是收发自如的体现。这一番以硬碰硬,直政不得不被折服。


赵云慢慢打马过来,走到直政面前,沉声道:“想不想为死去的弟兄报仇?”


直政的双目中,陡然窜起火焰,似乎能点燃空中无边黑云。



稻姬的境遇,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凶险万分。


她和一小股亲卫队被大军冲散,人困马乏,却又和追袭直政未果,调转回来的妖兵不期而遇。


千百妖兵中,有一庞然大怪,身高两丈有余。虎背熊腰,牛头獠牙,周身都是铁骨虬筋,鼓胀的肌肉也显示着它拥有无比可怕的绝对力量。之前井伊直政等人,就被这厮杀得狼狈不堪。尤其是它手撕活人,生食人肉的残忍举动,已经把无数人吓破了胆。


稻姬只是看了一眼,便作出了最合乎常理也是最正确的决定:跑。


且战且走,稻姬凭借着敏锐的眼力,和超乎常人的射手直觉,在黑夜中仍是箭无虚发。每一次弓弦响动,都有一只破空羽箭带走一头怪物的性命。尽管稻姬不断变换逃走的方向,无奈敌军势大,最终她还是被围在一处小土山上。此时稻姬身边,不过几十个人,箭矢也即将告罄。


再次拉弓如满月,目光锁定在一个头目模样的怪物身上。尽管雨水还在影响着视线,尽管稻姬所能看见的仅仅是一个晃动的黑影,但能看见那么一瞬,就足够了。


这一瞬间,稻姬的心跳,脉搏,呼吸似乎都不存在了,甚至漫天风雨也一并停滞。仿佛稻姬和那个怪物之间的距离,也消失了。


稻姬放手的刹那,时间好似再度恢复了流动。


“嗖!”


羽箭穿过层层雨幕,精确无比地洞穿了怪物的咽喉。


怪物倒在地上,生命力随着喉咙里的血水和含混的哀吼迅速流逝。在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消失之前,他都难以相信,还有人能在雨夜里,用弓箭射的这么准。


以稻姬所处的地方为半径,百步为半径的一个扇形区域内,横七竖八躺倒着不下二十个咽喉插着一支羽箭的尸体。


“从现在开始,不要射箭。等下面怪物离得近了,听我口令再射。”稻姬慢慢退回到临时掩体里,对手下说道,“箭不多了,我们要省着些用,不能浪费。否则拖不到援兵来的。”


稻姬尽力那个把自己的语气放平,装作胸有成竹。可转过头来,望着下面黑压压的一片怪物,心下黯然。无论是期待援军,还是寄希望于自己杀出重围,概率都几乎等于零。这样的困守境地,后无强援,前有重围,已不是残局,而是彻头彻尾的死局。


妖兵们见稻姬等人许久不曾放箭,料想稻姬等人已经无箭可用了,便放心向山上跑来。


“放箭!”


伴着一声娇吒,一番箭雨,又有四五十怪物不甘地倒下。


这也是最后的一轮齐射,真的再没有箭了。


被迫陷入近身白刃战,是稻姬最不想见到的。一旦如此,稻姬这支部队会很快地被对面庞大的军队所吞没。


天之麻迦古弓两边的弯刃,被雨水洗刷的愈发苍白。紧紧攥住弓身的那只玉手,指节也因过分的用力而变得发白。


稻姬向后躲开一个妖将的横斩,却因为脚下泥泞,跌了一跤。妖将立刻挥刀劈下,千钧一发之际,稻姬顾不得泥水肮脏,就地向侧面滚了一圈,从刀下避开。天之麻迦古弓亦将那妖将大腿切了一个口子。


疼痛反刺激了妖将的凶性,稻姬起身不敢正撄其锋,长弓一拨,将妖将势大力沉的一刀卸在旁边。妖将用力过猛,身子不免前扑。稻姬顺势在他身后勾了一脚,当即摔了个狗啃屎状。未及爬起,稻姬已经高高跃起,双脚交叠,狠狠踩在它脖颈。骨裂之声,清脆入耳。


仅仅松了一口气,稻姬左边便飞来一个巨大的物体。凄厉的呼啸声刺耳无比。稻姬向右侧一扑,堪堪躲开,仍被迸溅的泥水洒了满身。定睛看时,竟然是块儿数尺长宽的巨石。再一抬头,那个庞然大怪,正向着自己奔来。


每一步都“嗵嗵”有声,大地貌似都在震动。稻姬瞄见前面一个妖兵尸体上插着几根箭,深吸一口气,向前没命地冲去。


稻姬抢在大怪的重刀抡下之前,拔出了两根箭,脚下不停,离那大怪物尚有三五步距离时,忽地向前一趴,从怪物的裆下滑过,旋即翻身,仰卧在地上搭弓开箭,一箭射中怪物的后心。


怪物的身子晃了一下,然后慢悠悠转过来。眼里的恼怒,恨不能把稻姬生吞活剥,食肉寝皮。左拳擂胸两下,狰狞地裂开血盆大口,向天嗷呜怪叫。周围的妖兵闻声纷纷退让开,以免被波及到。这牛鬼发起怒来,在将它的敌人彻底撕碎之前,任何阻挡它的东西,都会被一并毁灭掉。


赵云忽地望向前方无尽的黑夜。那声枭叫,便已经告诉他声音的主人绝非什么善类。


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赵云猛地一紧马缰,马鞭在空中甩了个响,虽没有抽到白马身上,白马已经会意。甩开四蹄,如蹬云踏雾,飞奔出去。星彩叫道:“师父,等等我!”亦是加鞭赶了过去,马良,直政等人不知就里,也只得随着星彩一并追去。


稻姬的身前还有五名死士,牛鬼一步一步逼上前,他们也只能护着稻姬一步一步向后退。


方才的半刻钟,稻姬仿佛是在无间地狱中度过的。已经有十余亲卫,惨不忍睹地死在了她面前。而他们搏命相拼换来的结果,仅仅是在牛鬼身上划出了几道无关痛痒的口子。牛鬼的那层厚皮,堪比刀枪不入的大盾。


又是一击重刀,三名亲卫枪戟并举,勉力接下,另外一人举刀便砍牛鬼的手腕。牛鬼左手一拳砸将过去,将他直接砸到呕血。右手加力,三名亲卫中气力较小的那个,痛哼一声,“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双臂剧烈地颤抖着,已经是接力支撑。另外两人也是脸色紫胀,巨力之下,腰背似乎要裂开一般。


牛鬼猝然加力,三人终究没能抗住,最中间的被牛鬼直接一刀,连戟带人劈做两爿。另外两人也是颓然委顿于地,再无气力。稻姬欲回去救两人,却被最后一名亲卫拉着向后狂奔。


“呼”地一声,又是一块巨石飞来,虽然没有砸到两人,却把一颗大树直接打翻,亲卫躲避不及,被压在树下。稻姬使劲拽他,非但没有把他拉出来,反倒加深了他的疼痛。


“快……走……啊!”


灼热的血崩了稻姬半身,那护卫的半边身子突然就飞了起来。紧接着一个硕大的黑影呼啸而至,稻姬只来得及用长弓接了一下,便被弹飞了十多步。在地上打了好几圈滚,方抬头看清。


牛鬼丢下护卫的半截尸体,慢悠悠地向稻姬走去。


它在思考如何折磨死暗算了自己一箭的讨厌爬虫。


稻姬头也不抬,静静伏在地上。每一口吸进来的,都是冷飕飕的风,体温也在不断下降,可胸腔里是火辣辣的疼。稻姬就那么趴着,积攒着残存的气力,右手握着长弓,左手藏在身下,手里,是最后一只箭。


一声高昂马嘶,稻姬的心就像被一只手突然扯到嗓子口。


赵云就在对面的一处高地上。


赵云看不见,是谁被围在层层妖军中。


他手里,是一只羽箭。


箭长三尺六寸,箭身轻便结实,箭尾有翎羽,乍看之下,并无特别。


但赵云很清楚,这个长度的箭,仅能用天之麻迦古弓射出来。


不管里面被困的是不是稻姬,他都要去看个究竟。


掷箭于地,一夹马肚,赵云就那么义无反顾地冲了下去。


对面的妖兵用大盾和长枪组成了一道高墙,只等对面的人狠狠撞上来,然后粉身碎骨。


等来的是迎头痛击。


赵云枪到之处,阵型分崩离析。茫茫的妖兵群,似乎没有带给他任何阻力。


这不是围剿,这是实力完全不对称的单方面屠杀。追到高地之上的直政极力睁大双眼,想看个清楚,却只能依稀从妖兵紊乱的人流中,辨别出一个模糊的白点。而赵云,便是在层层围堵下,枪刺剑砍,分开血路,向着妖兵群内最壮硕的那个妖魔杀去。


只一个照面,豪龙胆更无花哨的动作,牛鬼的巨头便盘旋着飞向高空,庞大的身子轰然倒在满地泥水里。


众多妖兵呆立在那里,遥望着雨中那个白色身影,似乎无法相信发生的一切。赵云那凌厉的杀意,宛如天神下凡般的威势,让他们不敢卒动。


稻姬抬起头,望着马上的赵云,却越看越是模糊。眼泪如断线珠子,扑哧哧地掉落下来。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是紧紧抿住了嘴唇,没能呜咽出声。赵云翻身下马。看着躺在污水里,浑身衣衫满是泥渍血水,全然没有了绝代风华的稻姬,一言不发。眼眶却瞬间通红。将稻姬扶了上去,只说了一句话:“随我杀。”


自己的声音,颤的自己都听不出来。


圣人怒发不上脸,赵云显然不是圣人。


他的脸由青白转换,最终定格在面无表情。就那么微微一前一后错着双脚,凌然而立。左手扯着马缰,右手小臂和肘部将豪龙胆枪身夹紧在身侧,长枪后尾堪堪触地,枪头离虎口不过尺许。红缨上的鲜血被雨水冲洗,顺着枪杆流下来,染红了赵云的手,赵云的衣袖,然后又被雨水冲淡。


人非人,枪非枪,似融为一体,又似毫不相干。此刻的豪龙胆,完全就是一条盘踞起来,蓄势待发的一条怒龙。


赵云忽地将豪龙胆在手里回转了一圈。


杀气。


赵云的身上迸发出无边杀气。隔着千百人,离着数百步,星彩亦是能感觉到那股再无法掩饰的疯狂杀气和赵云心底那股再无法压制的狂暴怒意!


连众怪都为之惊骇,为之恐惧。他们简直不能理解,亦无法想象,一个人要经历多少场险死还生的战斗,要经历多少次鲜血的洗礼,要亲手覆灭掉多少生命,才可能拥有如此强烈的杀气,那种凌驾于千百穷凶极恶妖兵之上,足以斩魔诛仙,足以惊神泣鬼的杀气!


在这股杀气面前,任谁都要退避三舍。


星彩转头,对直政道:“一会儿我带人冲下去接我师父,有劳将军照看季常先生。”直政尚未答话,马良却是一笑,提起长剑道:“谢谢星彩姑娘挂怀,不过在下武艺虽然不精,却也没到不济事的程度。想当初子龙长坂,汉水的威风无缘得见,我引为平生憾事。今天难得和子龙并肩,便豁出去这条贱命,杀他个痛快。”


直政差点脑子短路。一个赵云,一个星彩,视生死若等闲。不想一个文官模样的马良,也有如此豪气。甚至无法评价这群人是彻底疯了,还是真的就那么有胆气。


马良竟然是抢在星彩前面,掠向那群妖兵。刷的一声响,抽出了长剑。这一下长剑出鞘,声震四野。原来他潜运内力,长剑出鞘之时,剑刃与剑鞘内壁不住相撞,震荡而发巨声。不明其理之人,无不骇异。马良整只右手衣袖都鼓了起来,犹似吃饱了风的帆篷一般,左手衣袖平垂,与寻常无异,足见他全身劲力都集中到右臂之上,内力鼓荡,连衣袖都欲胀裂,直是非同小可。这一剑之出,自是雷霆万钧之势。妖兵本来气沮,马良后面众军又大声喝起采来,此消彼长,倒替马良平添无数声威。


马良剑法不过寻常,和诸葛亮学的时日多了,久习玄功,虽无大成也有小就。如今浩然一剑,夺人气魄,连自己都未料想得到。顿时胸中豪气大盛,连刺再挑,居然让他连着斩杀四五人。星彩不甘落后,催马舞矛,带着二十亲卫笔直杀入,将马良护在居中位置。直政脸上一阵火烫,仿佛被狠狠抽了记耳光,冲着属下怒喝一声,狠命一抽坐骑,向着敌阵冲去。


第一个挡在赵云身前的妖将,连刀都没有举起来,便被赵云一招“斑斓赤练”刺穿。这本是七探蛇盘枪的一式,最讲究灵动。赵云含怒,用了全力,长枪刺出去,瞬间不知爆出多少枪花,原本浩然中正,正气凌然的枪招,竟是残酷暴戾,戾气干云。那个妖将身边的妖兵们,绝对经历了一次最可怕的地狱旅行。大片的鲜血,大块粘粘腻腻天知道是什么被罡气震碎了打炸了的东西,四处飞溅。在这个时候已经不用说什么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也不必说什么多少枪花刺到了它的身上,戳成了什么样的千疮百孔,因为在这样近的距离,被赵云进行了一次密集到极限,用来惨绝人寰都不足以形容的枪刺,它整个身体,包括它的脑袋都被彻底击碎了,崩没了!


赵云粗重的喘息,决不是因为疲惫,而是恰恰在说明,他彻底成了一头已经彻底发了狂的怒龙、狂龙。


天地动容。


瑟瑟秋雨,冷冷秋风。


赵云就立在马前,任凭风雨扑面而来。没有一个妖兵能突破到他身前两丈之内。赵云一时怒气激发,心中没有其他的念头,直要杀到它们不敢上来为止。


杀得沙飞石走,杀得天昏地暗。杀得鬼哭神嚎,杀的云愁雾惨。


枪前红缨洇透,身上白衣尽赤。赵云宛如不知疲倦的杀戮机器,刈草一般疯狂收割着生命。枪锋所及,无人幸免。


漫无边际的阴黑夜里,银河倒泻的磅礴雨中,豪龙胆上罡气犹似日光粲然,让人耀眼生花。


妖兵们真的被杀怕了。


牛鬼既死,妖兵已是群龙无首。之所以没有树倒猢狲散,是因为他们嗜杀的本性在驱使他们。但当他们遇见了更嗜杀更嗜血的“人”,求生的本能和死亡的恐惧,便压倒了他们体内嗜血的渴望。


一群兔子在须发尽张,凶相毕露的狮子面前,只能选择退却。


稻姬伏在马上,因为受伤而昏昏欲睡,却又一再使劲克制着自己,好让自己能多看赵云一会儿,生怕这一闭眼,便是永诀。忽觉身后一热,赵云已经飞身上马。左手揽住缰绳,将她抱在怀里,右手提枪,双腿夹了下马肚,便往出冲。


星彩等人靠着血气之勇,奋不顾身向里冲。毕竟人微力薄,扎到敌群里,就像一脚踩进淤泥中,慢慢下陷又挣扎不得,再怎么舍生忘死,厮杀一阵也渐渐消磨了锐气。正竭力苦战时,忽见敌阵大乱,赵云骤马杀出,浑身上下都是血,胯下战马都染了半边通红,连人带马都像是血池里滚了一圈出来。见星彩被围在垓心,遂望着杀去。所到之处,妖兵纷纷退让,相互谣传赵云凶猛,尽数逃窜,不敢接战。赵云几息之间便杀散重围,将星彩等人带出来。此刻稻姬在怀中沉昏不醒,伤势如何也不知道,生怕耽搁了时间救治,赵云亦不恋战,夺路而走。


甩脱追兵,赵云试了下稻姬脉搏,稻姬尚未醒来,内府却无大碍,仅有些皮肉伤。眼见天亮,快马加鞭,一路望南沿江而去。


阳光斜斜洒下,稻姬在马上被颠簸醒了。睫毛动了动,微眯开眼睛,觉得光线刺眼,又把眼睛闭上,缓了些许,方才睁开。发觉自己被人抱在怀里,刚要挣扎,想起昏迷前的情形,安下心来。只是靠在赵云怀里大半夜,身子发麻,欲晃动下,结果抻到自己受伤地方,痛楚传来,不由得轻哼出声。


赵云听见稻姬出声,欣喜若狂,急忙停下。轻手轻脚扳过稻姬身子,柔声问道:“小松,醒了么?”稻姬口干舌燥,唇上也干得泛白,一时说不出话,点了点头,美目却是半点也不曾离开赵云脸庞。见稻姬虚弱,赵云也不多问,四下环顾,昨夜一场大雨,浇得满地泥泞,哪里有干爽地方可以把稻姬放下来?回头唤星彩道:“彩儿,去寻些水来。”


星彩打马上前,见稻姬醒了,也是高兴得很。再看时,慌了神,急上去拨赵云的左手:“师父,你快松开,一会儿小松姐姐被你勒死了!”原来赵云一整晚左手都不曾松劲,护着小松的姿势保持到现在,整只手臂都僵直着,几乎没了知觉。星彩看见,还以为赵云用多大的劲箍着稻姬。赵云将稻姬交星彩扶着,下马吩咐军士原地休息,自去盛了碗水。星彩端给稻姬,稻姬抿了几口便喝不下去了,星彩也只喝了小半碗。赵云接过,才感觉到自己嗓子里干的能冒出烟来,一饮而尽。


清点人数,昨夜一番大杀,有七人重伤,十余人轻伤,无人折损。直政对赵云马良等人,心折无比,钦佩万分。赵云与马良,直政合计了一下,德川家康如果得免于难,八成也是望着长沙逃去了。一则路途较近,二则江夏守将是关羽,家康和忠胜大败,有甚面目去见他。黄老将军品行是极好的,古道热肠,忠义为先。蜀地众人,提起黄忠,无不交口称赞。遇急求助,黄忠是不会给你脸色看的。


检理完军马,众人奔长沙而去。赵云仍和稻姬共骑一马,稻姬依偎在赵云怀里,闭目休息。身体虽然尚未恢复,心里的幸福感却早已满溢,不多时,又沉沉睡去。


行至长沙城下,赵云见大门紧闭,吊桥收起,遂冲着城楼上守军喊道:“我乃赵云,快快开门!”


喊了两声,不见有人开门,马良也是疑惑,正要发问。吊桥放下,城内一员老将,带五百骑兵飞过吊桥。白髯长飘,精神矍铄,正是黄忠。骤马舞刀直取赵云,大骂道:“何方妖孽胆敢冒充赵云,老夫我今日劈了你!”


赵云慌忙避让,黄忠不依不饶,又是一刀劈来,赵云来不及绰枪,又恐伤了稻姬,不得已隔空一掌拍去。隔着丈许,仍觉无俦掌力排山倒海而来,黄忠横刀抵挡,竟被震得一口气没提上来,面色通红。待黄忠回过气来,赵云大叫道:“黄老将军请看仔细,我非妖魔冒充!”身后星彩,马良慌忙上来:“老将军,我等绝非妖魔假扮。”


黄忠定睛看这些人,面有倦色,刀剑染血,显然是历经了一场大战。赵云怀里还抱着一负伤女子,不似作伪。细想如是妖人伪装,方才只怕自己已经没命。又不敢妄下定论。看黄忠仍是将信将疑,星彩机灵一动,走马上前:“我若说出一个只有你我二人知道的秘密,你是否便信我?”


黄忠一愣,星彩却是低声说了一句。黄忠闻言,哈哈大笑:“你这调皮丫头,还敢提这事!不怕再被罚?”伸手照着星彩脑袋轻轻敲了一下。


星彩曾和黄忠学过段箭术,当时已和赵云习得一些根基,听赵云夸奖黄忠箭法绝伦,天下无双,自然好奇。黄忠见星彩伶俐,天资上佳,也是用心教授,但管教严厉了些。某日星彩趁黄忠午后小憩,剪了他几根胡子。本想剪上一把,黄忠忽地醒转,未能得手。被黄忠罚着拉了半下午的弓,如今故事重提,反觉有趣。赵云离得远,但也听得仔细,亦是会心一笑。


黄忠下马对赵云笑道:“前两日遇上个假的子龙,亏了法正等人精细,没被骗过去。今天遇见真的,我这老眼昏花又认不出了。子龙切莫见怪。”


赵云忙道:“黄老将军哪里的话,妖魔诡计多端,怎能怪到老将军身上?只是我现在不方便下马,未能全礼,还望老将军不要怪罪。”


黄忠看了看稻姬:“这姑娘莫非就是本多小松?既然她身上有伤,我们先进了城再说。”两人并马入城,黄忠这时离得近了,看清稻姬面目,大笑道:“不枉你被月英夫人责罚一回,这等佳人也算值了。”赵云和稻姬俱是红了脸,身后星彩咳了咳,黄忠又笑道:“差点忘了还有个小冤家。”


赵云将稻姬交与星彩,自己先匆忙洗漱下,和黄忠去了厅上。法正,严颜一班人早已在那等候,见了赵云,都是大喜。还不曾说上话,又有军士来报,说有自称是德川家康的人带着群残兵在城外求见。


黄忠与赵云急急上城去看,果然是家康、忠胜等率着三四千残兵在城下,盔甲不整旗帜不鲜,比起赵云来时更加狼狈破烂。赵云和黄忠皆不认识家康,但赵云真真切切看见忠胜在前,忙叫人开城接入,被黄忠拦下,扬眉欲问,黄忠道:“子龙莫要如此草率,以防中了妖人奸计。”赵云猛省,对着本多忠胜喊道:“忠胜大人,先稍候片刻!”


城门若开,放家康他们进来,大队人马蜂拥而入,有妖军的细作混进来也难以盘查。开门设卡,阻住家康,对其盘查,又显得过于失利。赵云片刻间思定,又喊道:“忠胜大人,有个不情之请!黄老将军怕有妖魔混进贵军内部,请您先仔细检查下,确定无有奸细,我等再开城迎接。”


德川家康亦不识得赵云,见赵云只顾和忠胜说话,丝毫不睬他,又把这番话听得明白,十分不忿。心道此人年纪轻轻,竟如此倨傲。欲要发作,转念又想这人说的有几分在理,自己就是被人混进奸细,里应外合丢了杂贺,无怪他人小心。败军之将,有求于人,暂先忍下这口气。家康在,忠胜也不好做主应承下来,见家康对他点头,便对赵云回喊道:“子龙,我这就盘查下!”


“子龙”二字入耳,家康惊得险些坠马,忙扭头问服部半藏:“城楼上那人莫非是常山赵子龙?”


半藏点头道:“便是他了。古志城旷世决战后,已有大半年毫无音信,不想在这遇见。”凝望赵云,叹道:“许久未见,此人武技竟然又有如此进境,简直让我不敢望其项背。”


德川长出口气,亏了刚才没有发怒,真闹出事来,忠胜面子上都不好看——稻姬和赵云的事情家康还是有所耳闻的。不多时,信之和忠胜从后面绕了一圈回来,并无查出有妖人混入。忠胜走马上前,喊道:“子龙,没有细作!速开城门!”


开城将家康一行人接入。安置定,众人聚齐,互诉遭遇离情。赵云将自己的事寥寥数句带过,专心听他人经历。叙旧过后,转入正题。家康并不忌讳自己的惨败,更是将战败的细枝末节都详尽列出,自始至终面色不变,在座众人莫不佩服家康的胸襟气度。不过失了的杂贺,家康是说什么都要夺回来的,向黄忠借了一千弓手,准备效仿诸葛火烧新野,去杂贺放把火,自去安排手下准备。


赵云引本多去探看稻姬,稻姬有星彩陪着,包扎换洗过,正在床上侧卧着将息。因为体虚的缘故,面上仍显得有些苍白,却又有一番仪静体闲玉软花柔的美态。看父亲和赵云都来了,欲起来见礼,被赵云上前轻轻按住。问了下稻姬伤势,本多愈发心疼懊悔。询问了下分散的情形,稻姬为了让两人放心,把当时危急都轻描淡写掉了。赵云却知稻姬是历经九死一生,深恨不已,单问把稻姬和主队冲散的是何人。稻姬随口道:“人太多,记不得了。”


只这一句话,断送了伊达政宗手下好几员大将。


休息了不到两日,家康率军去劫政宗的粮草。本多忠胜把稻姬全权托付给了赵云,嘱咐稻姬以后好好跟着,不必以自己为念。稻姬十分伤感不舍,不过嫁夫从夫,自己和赵云千辛万苦才重聚到一起,再者家康又是刘备盟友,两方唇齿相依,日后和父亲仍可时常相会,便依言留下。


杂贺城内粮草被天火将将焚完,城中居民早已迁出。两边相持这些时日,城内储备接近告罄。政宗带了数万兵马,每日军粮开销甚巨,若不加紧运粮过来,满城军马只能喝西北风充饥。政宗粮草,屯在聚铁山,有重兵良将把守,家康再怎么动心思也打不了那里的主意。拣着运粮队必经之路,设下埋伏。政宗的运粮队一路过,家康在上面看到:呵,政宗好厚的家底!这一批车队,每辆车都是压得满满的粮袋,约有个几千石的数目。


一声令下,炮声起处,两侧伏兵擂鼓摇旗,本多忠胜虚意冲杀。运粮队只看到周围旗帜飞舞,身边杀声震地,不晓有多少人马杀来,登时慌了,停在路中。大道两边的弓手乘机把曲筒火箭照着粮车就是顿倾泻。火一起来,家康亦不耽搁,引军便走。正是风干日燥的天气,尤其山谷中野风拂拂,风顺火、火借风,火箭上又包着浸油火袋,所有粮草顷刻间翻起熊熊火浪,滚滚浓烟,从后卷向前面。运粮的伊达成实令救火时,早已烧得收不住,周围急切间寻不着水源,靠扑打如何扑的熄?眼看救火也无用,白白烧伤了些许军士,叫苦不迭,灰溜溜收兵回去。烧了政宗粮草,家康算是扳回一阵,但不算完,夺回杂贺才最是要紧。


三日前的大雨,杂贺城整个浇透。房顶、墙壁一时半会儿都是潮的。若想放火,必须安下引火的东西才能烧得起来,否则烟多火少,效果差得甚远。家康尽遣手下忍者,又挑选了一百伶俐军士随行,四面潜入杂贺。服部半藏的隐匿功夫,天下无出其右,飞檐走壁自不在话下。手下的忍者,也不是碌碌之辈,各逞其能。那些伶俐军士,化妆的化妆,假扮的假扮,混进城去。这帮人选着民房密集处,顺风向下手,或涂抹桐油,或嵌放火药,竹节磷花,药包火箭——身上能带的都用了不说,就地取材自己粗略制的引火物也放了不少,忙活了整整四天才弄妥当。


得闻半藏已经成功,家康大喜。天公也作美,隔日北风大起。家康等到傍晚时分,顺风把火箭射入城内。火箭四面乱飞,各处早已安下引火物,火箭飞到东,东旺;飞到西,西着。顷刻之间,烈焰滚滚。火焰冒穿屋顶,瓦楞里的药包碰到火,噼噼啪啪向四面爆射。因为街道狭窄,火溅到四乡八邻,被风一吹,全部烧起。而埋下的药线也早被点着,从地下的细竹管里迅速向外燃烧,竹节磷花亦随之爆炸,方砖翻身,房屋倒坍,城内一片混乱,赤火连天映天红,遥遥望去和火烧云连成一片,不分彼此。


城内守卫飞报火起,政宗起初以为是军士做饭遗火所至,哪知不消片刻大火烧的满城尽赤,火势已是不可收拾。又听见数声巨响,撼天动地,政宗大叫糟糕,这必然烧着了火药库。出来一看,冲天烈焰,蔽日浓烟,城内呼救哭喊,不绝于耳。政宗与众将上马,突烟冒火,无头苍蝇一样寻路奔走。政宗闻军士说东门无火,急急忙忙从东门奔出城外。


政宗出城时便已心下敞亮,必然是家康老贼的诡计。冲出城外,得脱火厄,回顾手下,铁炮骑兵队没出来几个,全军几乎都烧死炸死在火药库那边。仅剩一群焦头烂额的败军,总数约是自己带来的十之三四。惊魂未定,背后一声喊起,真田信之引军赶来混战,片仓小十郎上前接住,其余兵士各逃性命,谁肯回身厮杀。政宗被伊达成实,前田庆次等人护着,夺路而走。片仓小十郎奋勇杀退真田信之,不敢追逼,迅速调转马头去寻伊达政宗。


伊达政宗一路向东逃去,又遇见本多忠胜上来截杀。政宗人困马乏,无心恋战。看本多忠胜一马当先,威风凛凛,政宗军毫无战意,都顾着策马狂奔。忠胜兵马不多,政宗等人强行冲破过去,也不阻拦,只管洗劫军械马匹,收拢降卒。政宗一夜折损大半,至于粮草火药、兵器马匹被抢被烧的数目,不可计量。几乎气满胸膛,望着聚铁山那边去。


行至半途,天边泛起鱼肚白,前面路上一波军横住,赵、黄两面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兵甲铿锵,长矛林立。盾牌竖起。阳光一耀,照在矛尖盾牌之上。寒光森然,那冷冷的金属光泽,映在人眼里,比刚刚升起来的太阳还刺眼。


赵云自然没有本事把政宗的路线算计的如此精准,但是有法正和马良替他出谋划策,分毫无差。黄忠膝下无儿无女,见稻姬端庄娴静,举止合宜,又被星彩夸了稻姬有一手神射,甚为欢心,有意收为义女。听赵云要去替稻姬出气,自然不甘落后,点了二千兵士,请严颜等人好生把守长沙,与赵云共同去阻截政宗。


政宗心下且惊且怒,搭眼望去,大概有两千人左右。心道如此少的人还敢当道阻拦,自己部下虽然折了七七八八,尚有五千之众,干脆冲散这些人,也出一口恶气。又看对面的大将,一员老将,白发苍苍,双眉染霜,银须飘荡,简直找不到一根黑的。头藏银盔,身穿银甲,胯下银鬃,手执银刀,从上至下银光闪闪,如雪堆成,似烛雕就;一员少将,白衣白袍,眉目俊朗。这一老一少对比鲜明,政宗欺这二人一个年长一个年少,胆气又壮了些,直接下令冲杀过去。他还以为这是家康的伏兵,哪能料到,赵云也是来出气的。设下两路人马来袭击政宗,已经是家康极限,其他的部队要忙着占城救火,怎来更多的人手?


赵云见对面直直冲杀过来,心道刚好,省下我问了,连“来将通名”都不喊一句,那就让你们枪上领取。催动鹤顶龙驹马,迎着最前的伊达成实,照面一枪。伊达成实该着倒霉,以貌取人,当赵云是个银样蜡枪头,华而不实。哪想赵云长枪刺出,锋、逼、提、奴、吞、吐六字俱全,枪缨播开,枪花有笸箩般大小,一团银花,光华四射,枪风凌厉逼人,伊达成实不及招架,早被枪尖刺穿咽喉,三管齐断,血溅尘埃。


黄忠按刀立马在后观看,赵云一枪挑翻伊达成实,喜得黄忠喝彩不住,三军呐喊。政宗见伊达成实毙命,痛惜不已。钢牙咬挫,一挥手,前田庆次,片仓小十郎,后藤信康齐齐杀出。黄忠身后陈式看政宗以多欺少,勃然大怒,马鞭一扬就要冲出去相助。黄忠伸手拦住,捋着三绺长须,微微笑道:“若是这三人他还不能招架,我就白认识了他一场。”果然赵云独战三将,毫无惧色,交手四五合下来,便把三人杀的胆战心惊,汗流遍体。武艺偏弱的片仓小十郎,第一个照面,赵云单手一枪“白蟒翻身扑面蹿”,小十郎只见白光冲面,辨别不出真假枪势,如何抵挡?亏得庆次侧面击了一下,赵云枪头向上偏了尺许,枪尖钻进头盔,割断一撮头发,穿冠断发,血流不止。片仓小十郎一回合就着了伤,庆次和信康都遮拦不住赵云神出鬼没的一杆枪,左支右绌,小十郎也不敢撤出圈子,死命硬撑。


辛毗看形势不对,在后准备暗施冷箭。黄忠对面瞧得清楚,知道这暗箭伤不了赵云,可恨的是手段下作,自己身为一代弓神,看着小人当面射冷箭,将来传扬出去,面目无光。愤然扯过腰间雕弓,拉弓如满月,弦响箭到。辛毗未曾放手,手里长弓便被击落。黄忠飞马过去,须发尽张,破口大骂道:“卑鄙小人,老夫面前想射冷箭!来我刀下受死!”


辛毗面子上挂不住,涨红了脸,回骂道:“你个皓首匹夫,活得不耐烦,白白来送死,我便成全你!”


不等辛毗话落,黄忠破邪旋风斩已经劈来,刀势未到,风声大起。辛毗为之一惊,要是没有一流的好刀,决不会有这样响亮的刀风,面前这个白发老将确有一手好刀法。哪敢轻慢,忙起金枪招架,却惊骇地发觉刀不见。原来黄忠见他枪动,疾风般收转银刀,从上至下往他腰间横掠过去,上面是虚发,下面才是实招,乃是阴阳翻刀法里的一手阳翻阴。辛毗长枪往下一扫,象一根铁门闩样,上下拴住,堪堪抵挡到。黄忠宝刀不老,一身神力尚在,辛毗虽然架住一刀,长枪已被荡开,黄忠大刀进门,神出鬼没的又是一手阴翻阳,下虚上实,阴阳变幻无常,刀光到时,辛毗人头落地。可黄忠刀法太快,辛毗首级被斩落,身子还立在马背上,血要回一回心,然后再蹿出来。辛毗的马载着尸体跑出去两三丈路,只不过几秒钟,血蹿人倒,黄忠的破邪旋风斩上,丝毫不染,正应了那句“杀人不见血”。


黄忠两合斩杀辛毗,威震当场。那边赵云枪挑钻打,片仓小十郎和后藤信康双双落马,前田庆次见机的快,肩上着了一枪,拍马向回跑,赵云安能让他说打就打说跑就跑,抄起起手中枪钻,直往庆次后心就是一下。庆次没时间回头,双手把枪向后背一拦,赵云因为偏着身子出招,也就三四成气力施展,庆次碰巧接下,仍被震的前胸后背一阵闷,一股灼热真气直击内腑,喉咙里酸溜溜的血腥向外涌,勉强纵马跑回,颠簸几步,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大口血喷了出来。


片刻之间,连死了四员大将,政宗大恨,手下军士看这一场厮杀,个个胆寒。黄忠见前田庆次败走,随之催动军马,扑杀过去,政宗阵脚大乱,赵云和黄忠带军冲杀,谁人敢阻拦?政宗衣着华贵,在人群里格外显眼,赵云单寻着主将杀——稻姬的事儿,冤没头债没主,摊上一个算一个,反正你们人人脱不了干系,就看谁倒霉碰上。政宗看他的架势,知道奔着自己来的,除了头上金盔,脱下衣袍,慌乱扔掉,藏在乱军中逃命去了。一番混战,黄忠见赵云连连挑将,心里豪气上来,心道专你赵云干得功,我虽老也是不服输的。接连开弓,把箭匣里十只箭连珠一般射出,顷刻间便有十名将官模样的滚下马背,或是后心,或是脖颈,都是要害部位,无一落空。一名将官从马上栽下,却是不能完全就倒,被马镫栓住了脚,倒挂在马背上,脑袋碰地。被马儿拖着前行,鲜血淋漓,撒满了一路。如此神射,吓得政宗军所有将官,不论职位大小,都丢盔弃甲,生怕被黄忠瞄到,断然是没命的。有将官带头,政宗手下更是作鸟兽散。黄忠看对面逃得差不多了,掌得胜鼓,与赵云引兵回了长沙。政宗则从他路逃往聚铁山。


方回长沙,盔甲还没脱下,就风风火火地冲来个传令。那传令满面尘土,一身风沙,一看就知道他经历了不分昼夜的奔波。传令见了二人,翻身便拜,禀道:“大人!吕布于樊城出兵,纠结马步三军共五万人,挥师南下,浩浩荡荡杀奔荆州,临近襄阳。现驻扎在襄阳之前的长筱城,与襄阳仅一水之隔。诸葛军师亲赴前线,于襄阳城外扎寨,与吕布对峙。又连遣信使,调集兵马前往增援。法正大人已经奉令前往襄阳。军师嘱托黄老将军和严老将军切莫擅离长沙,压加把守。”


黄忠捋须叹道:“乱世兴此无义之兵,空涂炭生灵。”又负过双手,叹道:“老夫我生平有一夙愿,至今未结。早年久闻那温侯吕布辕门射戟,神射世间稀有,可恨无缘一会,分个高下。如今时机虽到,无奈军令难违,可惜,可惜!”


赵云笑道:“老将军不需如此,吕布箭术非凡,堪比潘尫之党,老将军乃是由基再世,李广重生,温侯何如老将军这般箭矢绝伦?再者上阵厮杀是裨将所为,老将军镇守一方,当以职责为重,争勇斗狠意气用事,岂不负了军师所托?”


黄忠闻言,点着赵云笑道:“子龙你别拿这话宽慰我,我就是发发牢骚。”摆摆手:“罢了罢了,说这个也没意思。子龙,咱们坐下来说点开心的,我认小松姑娘为义女的事情,你看如何?”


两人正说话间,严颜、马良步入厅来。严颜微笑问道:“你二人谈笑风生,看来这一场大胜,定让你们杀的痛快了。”


黄忠忙把严颜和马良招呼过来,道:“希伯、季常,我有一事,刚好要寻人做个见证,你俩个来的恰是时候。”


马良问道:“老将军有何吩咐?”


黄忠一手搭在着桌沿,一手支在大腿上,摇头叹道:“老夫年事已高,叙儿早夭,夫人亦过世久矣,如今孑然一身,膝下无儿无女,晚年好不凄凉寂寞。又不想这箭技随我入土,自此失传。如今看那本多小松姑娘,端庄娴静,秀外慧中,一手箭法尤妙,我想收她为义女,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不知季常和希伯意下如何?”


严颜击掌笑道:“好事!这是大大的好事!汉升兄,此事作见证,我是一百个愿意。”


赵云见马良面色有异,似乎欲言又止,便问道:“季常怎么不说话?”


马良见黄忠和赵云目光灼灼,心知自己不擅掩饰,瞒不得这两人,不若照实说了,便道:“老将军,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黄忠呵呵一笑:“是了是了,我虽然有心,还不知小松姑娘愿不愿认我这个义父。此事急不得,急不得。”转头对赵云笑道:“子龙,此事还要你多多费心。”


“非是这般。”马良正色道:“此间有一封军师的密令,诸位看了再说。”


黄忠接过信,展开看了不到几行,便把脸沉了下来。赵云伸手要过,细细看了一遍,嘴角抽动几下,同样默然不语,把信转递给严颜。堂上四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作声,气氛登时沉闷下来。


正是:一纸片言是非起,只语寸心风波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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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6 16:37:09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iorilucifer 于 2014-9-15 14:30 编辑

第四章 以假乱真,伯约急智脱祸 弄虚为实,星彩巧计乱敌


朔风凌冽,吹在脸上是彻骨的冰寒。便是呵口气,也能听见细碎的冰裂声。“姜”、“蒋”两面大纛,在呜呜风中摇曳不定,在这一盘孤山中,更显孤寂萧瑟。


姜维轻轻一抖手,甲上又落下不少霜花。虽然数九寒冬,他仍是单衣薄甲,却又不见怕冷的样子。轻呼出一口白气,凝眸看天,彤云四拢,遮空蔽日,一片苍茫阴暗,零散的小雪花已经开始飘落,眼瞅着就要有场大雪落下来。


阴沉的天气,让人的心头也阴沉沉的。姜维没来由的心头一悸,一股说不明的惶然和压抑涌到胸口。猛地吸进一口夹杂着雪花的冷气,长长吐出,皱眉喃喃道:“这风雪,来的不好。”


蒋琬整了整衣领,将脖子缩回点,亦是遥望着万里阴霾。听姜维低声自语,问道:“伯约,大雪封山,待冰雪覆路,这天荡山就更难攀爬,正是天助我也,你怎么说这雪来的不好?”


姜维紧缩的眉微微舒展了些。诚如蒋琬所言,大雪一落,冰天雪地,原本就险峻难上的天荡山会变得更难攀登,况且风向也对守山的己方十分有利,自己心头涌现不祥预兆从何而来?


不好的预感往往会招致不好的现实,姜维眉间微微刺痛,清秀的眉复又皱紧。转头问道:“公琰,已是辰时,值守的军士换过班了么?”


“伯约不必担心,各处岗哨均轮换过了。”


姜维心下稍安,仍觉着有些不踏实,道:“公琰先去歇息,我再巡视一番。”


蒋琬点点头,临回帐前又望了下天边,雪渐大了。


鹅毛大雪飘扑人面,放眼所见,百步之内尽是皑皑落雪,白白飞鳞。远山近峰,起初还能瞥见些许轮廓,后来雪势更大,风烟弥漫,竟连影也辨不出来。姜维看这一片好雪,胸中感慨无限。走着走着,猛然醒觉:“可见度如此低,便是我的目力,也不过可视百余步。贾诩多谋,郭淮善算,若遣人悄然潜来,如何防备?”思索片刻,顿生一策。忙去调了二百兵士,分成四波,出营二百步后,四面散开以为外哨,每隔百步安插一人,举红旗为号,互通消息。又点了二百人,与其轮换。


安排完岗哨,巡查已毕,姜维抖擞身上落雪,径直回帐。掀帘入内,蒋琬正靠在火炉近前暖手,炉上吊着一铁壶,吱吱地冒着热气。见姜维进来,蒋琬笑道:“伯约来的正好,水已经开了,我刚准备烫壶酒暖暖身子。”


姜维微笑道:“公琰好兴致。”


蒋琬笑笑,取下热水烫酒,姜维收拾酒具,两人盘膝对坐,蒋琬抿了一口,透过帐帘缝隙,看外面大雪如鹅毛般纷纷而下,山如玉簇,林似银装,轻叹道:“好雪。”忽地仰头一饮而尽,热酒入腹,火辣辣地感觉自肚中蔓延全身,情性激发,击桌而歌道:“炎刘蒙篡逆,奸雄倾庙堂。群贼如蚁聚,鼠辈逞鹰扬。”


姜维以箸敲杯,合拍接道:“烽烟起乱世,血橹染四方。明主应时起,英风震八荒。斩蛇三尺剑,夜夜暗流光。无为封侯志,但求平战殇。”


两人和完一曲,相视大笑。蒋琬递过案上一封文书:“伯约且看,庞军师遣人送来的密信。”


姜维接过看罢,喜道:“阳平关有赵将军等人把守,果然固如金汤。”又看沙盘:“乐城虽失,汉城尚在。马将军已经从襄阳折回临沮,张将军不日也会返抵西川,汉中军心自然大振。加之时已入冬,曹魏粮草供给必然困难,数难并存,曹军休想进犯汉中一步。”


两人边酌边谈,不觉间一壶酒尽。姜维转念问道:“公琰,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蒋琬看了下沙漏,掐指算了下:“午时刚过,怎了?”


姜维倏然起身,眼中忧色一闪而过:“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却不见外哨换班,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伯约是说方才安插下去的外哨?”蒋琬沉吟道:“会不会因为风雪太大,耽搁了?”


姜维越想越觉着此事不对,正色道:“公琰速去传唤兵马,以防不测。我先带一百亲卫出营查看。”


蒋琬点头起身,取下架上佩剑别在腰间。两人齐步出帐,蒋琬见姜维忧心忡忡,亦是凝重道:“伯约小心。”


姜维别过蒋琬,率亲卫急出营门,向周围搜寻。


四下里只有瑟瑟风声,萧萧雪落,每一步踩下,咯吱咯吱声清晰入耳。这种异样的寂静,让姜维的心也越来越沉。


地上仅有一面号旗,半卷着的红旗已经被雪掩盖上,周围也寻不见其他脚印,休说人毫无影踪,便是连血迹都看不到一丝。


如此恶寒也不曾微动的姜维,顿觉衣衫恨薄,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脚前积雪突然爆开,簇簇雪花冲着姜维,扑面而去。


白雪之后,两道寒光如虹,交叉分划而至,快似飞电。姜维正惊异于诸多守卫的不翼而飞,这奇袭来的又如此猝不及防,待反应过来,抽身飞退时,胸前护甲的绦带已被割断。姜维虽未受伤,已是出了身冷汗。还不及喘息,又见一道紫色身影,卷着数道白光疾飞而至。更不加思索,一声轻喝,潜运内劲,附上道家玄功,左手翻掌拍出。如火炙气所到之处,冰消雪融。


那人迎着姜维雄浑掌风,身形微滞,却不退反进,双手一分之间,居然生生把那股掌风扯消。脚下点地,又向姜维攻来。


姜维方才一掌,用的乃是道武双修的法门,不想被这人一招凭空破了。又见那人足踩云步,脚下踏雪无痕,心下大骇。欲看清楚出手之人,可风雪弥漫,那人身法又快的出奇,在一片风雪中,竟只能看清些许淡紫色的影子。猛地想起,曹魏之中,唯有张郃轻功卓绝,灵动无比,眼下敌人,无疑是他了。


姜维心念一动之间,张郃欺身而近,左手勾指如爪,直插姜维咽喉。姜维侧后一躲,张郃早起右腿,弹踢姜维胸口。姜维接转身回旋力道,左肘奋力迎去,两人各自被震退数步。张郃向后一翻身,须臾间退出三丈。姜维吃了些亏,整个左臂都酸麻了。但顾不得气血翻涌,急举枪胸前,双脚分叉而立,作出独龙取水的起手式。


姜维心知张郃近身短打利害,轻功如神,本欲用枪势封阻张郃来势,看张郃忽地退开,骤然醒悟,昂龙颚闪虽是长兵,起落摆扣之间毕竟有所凝涩,张郃必会趁空而入。不及收势,张郃已来,姜维只得顺势出枪。


张郃见昂龙颚闪刺来,右手朱雀虹侧击枪身,粘连相随。身子不停,垫步迎枪而上,步插中门,双脚翻飞踢去,身如蝶舞,勾挂连环。姜维被张郃引进落空,抽枪不得,张郃这两脚和之前展手粘枪,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踢得极快极妙,不容闪避,姜维只得被迫起脚相迎。不料张郃乃是虚招,忽地圆转身子,来了个横则顺之。姜维一脚踢空,下盘顿虚,被张郃一脚勾转,复一脚踢在后心。张郃内力深湛,这下飞踹,扭腰如蛇,踢腿如钻,姜维后背似被锤砸雷殛,无法抗衡这般巨力,登时扑跌在雪地里吃了一口雪。


地上浮雪随风刮进姜维衣领里,姜维只觉脖颈间冷飕飕一下,身子一激灵,就地滚了几圈,躲开张郃扑杀,顺便起来。吐出口里雪块,眼余光扫过,已是有了一丝丝触目惊心的殷红。心下反而不再慌乱,默念句“气以运而实,力以柔而刚,极速如静,极长似短”,平复了下内息。手里昂龙颚闪回转,只留枪尖处尺许出右手虎口,左手绕背反握枪身,竟是要长兵短用。


姜维和张郃交手时,身侧伏兵四起,与姜维亲卫厮杀到一处。这些人均是从雪地里纵出来的,清一色的白衣白甲,出招狠辣,浑不顾死。姜维瞥见,心惊不已——既然张郃这支精兵杀了上来,只怕大军亦是不远。


张郃既创姜维,自然要趁胜追击,身子腾跃而起,双爪齐探,宛若苍鹰搏兔。姜维动也不动,伺张郃扑近,呼地伸展右臂,枪随臂出。昂龙颚闪被姜维这么持着,就像是用短剑一样,况且这招玉龙出海,蓄势已久,连刺数下,快绝无伦。


张郃不料姜维出此奇招,急忙回手护持,枪爪相击,但听得“叮叮叮”响声不绝,火星迸溅,声音尚未落,张郃已被姜维击回。


姜维一合逼退张郃,暗叫侥幸,心下却焦急万分:曹军大军将至,自己被围,只怕蒋琬等人还浑然不知。扫见地上红旗,计上心来——也亏得是姜维遇大事有静心,换了他人,身处重围之内,面对罕见强敌,哪能有半点计谋想出来。正欲冲过去捡起,谁知张郃抢步上前,一脚踩住。


姜维悚然动容,暗道:“张郃竟然窥破我的心思,如何是好?”脑中盘算,手底不停,将长枪换手,此时只想着夺回红旗,更无他念,昂龙颚闪急速刺出。方才凝思时,一静无不静,待长枪出手,一动无不动,遍体罡气激发,漫天疾风骤雪,皆不能近姜维身侧。


张郃见姜维来势凶猛,略略错愕,暗提劲运力,周身骤然紫气大盛。觑姜维枪来,趟地俯身,自枪下掠过,旋即出手直袭姜维胸前要穴。姜维忽地一扭身,让开张郃,去抢夺红旗。


张郃去的太快,无法收招,眼见姜维要夺到红旗,硬是脚下发力,扭转身子,连人带爪飞扑姜维。姜维倒插长枪于地,双手猛然发力,居然把身子倒拔而起,双脚顺便夹起旗子,张郃登时扑空。


姜维顺势左脚挑起红旗,右脚踢出,一名亲卫接住,死命呼喊招展,向着营门跑去。曹军见他招展红旗,纷纷冲过去拦截,那亲卫一手执旗,周围几人护着,奋力搏杀,可毕竟单手少力,奔至离营门还有百十来步,被十数曹军围住,身中数刀而倒。


姜维见那几名亲卫拼死展旗传信,不禁大恸。幸喜营内已经响起战鼓,姜维忽感胸口热痛,喉头一甜,“哇”地一口血喷在地上,原来中张郃一脚,已经受了暗伤。方才搏命强拼,伤势越发重了。


吐血散气,姜维当下便觉身子发软,晃了两下,见张郃又至,狠一咬牙,把涌到喉头的第二口血死命吞咽下去,但见张郃身法展开,跃如俊鹘搏兔,掠若黄莺掷柳,实在觉着自己必败无疑,又不甘心如此死了,索性豁命一战。


生死关头,姜维人枪相御,气势忽盛。张郃不禁暗暗称奇,亦是全力施为,朱雀虹上泛起离合紫光,爪刃尽显星文霞彩,瑰丽奇异,遥遥望去,便是两道长长紫电,四散纵横。昂龙颚闪亦是红雾缭绕,如雳火赤金。两人腾挪相斗,险招迭出,神妙莫测,一时间难分高下。


张郃听闻喊杀声越来越近,知道是姜维援兵来了。看姜维精神倍涨,不似身负重伤的样子,心知不能速战速决,再斗上二、三十招也未必能击杀姜维,若耽搁些时候,被姜维援军反围,要想脱困便难比登天了。当下虚晃一招,跳出圈子,长啸一声,曹军闻声,齐齐随其回撤。


姜维见张郃撤军,果决立断,军士来去如风,毫不拖泥带水,不禁觉着嘴边泛苦——张郃手下,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念及曹军大军转瞬即至,姜维也不去追击,立刻回营。


蒋琬接住姜维,看姜维脸上已经没了血色,苍白的和一片纸相似,低声询问道:“伯约可是负了伤?”


姜维用眼神示意,蒋琬当即截口不言。细看姜维,面如金纸,额头沁出汗珠,嘴角紧紧抿着,分明是强压内伤,为了不扰乱军心,硬装出来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回到帐内,姜维再也忍不住,呕出口血来。蒋琬慌忙道:“不要紧吧?”


姜维抹掉嘴角血迹,道:“不妨事。”顿了一顿,又道:“公琰你快去做好防备,曹军大军马上就来,我先调息片刻。”蒋琬点头,挎剑而出。姜维颓然坐下,运气调养。张郃伤了他灵台、至阳两穴,震动肺腑,自己又勉力催谷内劲,伤上加伤,实实在在伤势不轻。当下收拾心神,默提真气,只求能在敌人上山之前,尽可能地恢复。


行功两个周天,姜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自觉身上伤势已好了四五成,脸上也渐渐有了些血色。但闻外面杀声大作,鼓角震天,姜维急忙敛衣而起,提枪奔出。蒋琬早早排下阵势,看曹军杀上,下令乱箭攒射,擂石滚木,一并推下。然而曹军来势浩大,又离得近了,待姜维出营时,曹军已杀至营前。姜维看时,曹军比之先前,更加振奋踊跃。曹洪、张郃身先士卒,不畏弓矢,杀将上来。


蒋琬招展令旗,蜀军阵型变换,两翼回收,将中间一支让出,按“天、地、人”三才布列。曹洪不识厉害,一支军不知好歹,愣头愣脑扎进来。蒋琬令人挥舞令旗,众军得令,各队旋转,虽然只有千人,但操演精熟,加之阵法变化精微,时而化为蛇幡阵,时而化为龙骧阵,奇正互变,曹洪这五六千人一头扎进去,被此阵的无穷变化弄得晕头转向,竟被蒋琬以少围多,分离割裂。


张郃见曹洪被困,率精兵抢入阵中。蒋琬又是舞动令旗,众军左奔右驰,来回穿插,按北斗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闓阳、摇光,洞明、隐元九星落位。北斗注死,南斗注生,蒋琬排布成这北斗九星杀阵,居然只用千余人,借助地利,活活困住曹洪、张郃二军。


张郃情急生智,以不变应万变,率着精兵单朝一个方向杀去,但凡遇到己方被围的人,就杀进去汇在一起。毕竟张郃、曹洪悍勇,手下无一合之敌,这般莽冲,虽然在阵图围杀下,从军伤亡骤增,可终究是渐渐要脱了困境。


姜维看着张郃和曹洪杀出重围,尽管想上前阻拦,却知道自己有心无力,只是徒费功夫。再看山下,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大队曹军正蜂拥践雪而上。如果被这些人冲上来,纵使姜维和蒋琬有千种计策,万般阵法,也于事无补了。


眼见弓矢将罄,姜维心忧如焚。姜维受了些伤,御寒底力自然不比之前,冷风呼啸,吹在脸上,真个是风头如刀面如割。抬头望时,白雪仍在大片大片飘下,寒气更浓,不禁栗栗地浑身一颤。


如此冷天,便是曹军不来攻打,能支撑几日都实在是问题。


冷?


姜维忽然大笑出来,众亲兵不知所以,还以为姜维走火入魔。却见姜维一扫眉间忧色,脸上颓意,朗声下令道:“只要是还能动的人,一炷香时间内,都给我调来!”


众亲兵虽然不解,仍是依令行事。休说亲兵、后勤炊事、连那些受了轻伤,还能动的都一并调了过来。众人不知姜维所为何事,不少人以为天荡山即将被破了,姜维要和曹军殊死一战,玉石俱焚,队列里竟无人问询姜维将令,都是凝目看着姜维,隐隐腾出一股悲壮的慨然之气。


姜维却不曾留意,粗略点了下人数,约有四百人。当即下令,每四人一组,去收集铁锅铁盆,不多时,在帐外架起百十余只大铁锅,众人将冻成坚冰的一块块白雪用斧头敲碎,铲入锅中,烧冰化水。


冰一化完,还是冷冷的雪水,姜维即令众人向营外泼去。天气酷寒,正是“霜严衣带断,指直不得结”的时候,冷水甫一离开铁锅,流在积雪上,霎时凝雪结冰。此时蒋琬已杀了退一波曹军,退回营内,看见姜维此举,恍然大悟,喜不自胜。


姜维只恨化雪不够快,蒋琬干脆又分了姜维二百人。半个多时辰,把山顶营寨附近的雪基本都铲没了才算罢休。再往山下看,向下数里,都结了一层坚冰,日光照耀,荧光闪烁。


姜维此番计策,是不折不扣地化用了娄子伯教曹操的浇水筑城的法子。之前山上积雪被曹军踩踏,已经严实的很,被水一浇后,结成厚冰,光滑无匹。天荡山本就陡峭,此时几乎半面山被冰覆上,曹军攀爬速度比先前慢了许多,山上滚下来的礌石,反比以前还要迅猛快速。张郃、曹洪叫苦不迭,却一时片刻再也无法冲上山去。前后又鼓噪了半日,终究天色暗下来,不得不退了。


看曹军慢慢退去,遍地都是尸骇,雪满山野,尽染赤血。姜维不禁叹道:“战祸之惨,一至于斯。”回去清点兵士,不唯折了那外哨的二百人,蒋琬那边也死伤近五百,眼看已是伤兵比可战之兵还多了。


休养了两三日,姜维已经完全好转。只是天气一天冷似一天,这几日的夜晚也显得格外的长,空气中弥漫着无尽冷意,白白雪花辉映着清澈寒星,更显凄寒。


姜维不知是第几次对着遥遥夜空,轻叹出声。身侧蒋琬默然而立,仿佛一座雕像。两个人都有重重心事,却又维持着莫名的默契,不肯打破这种沉寂。


纵使自己身先士卒、肯与部下同甘共苦,这些戎卒们,亦差不多到了极限了。


兴势山情况此时糟的无以复加,仅剩下一千二百不到的兵士,和几乎同样数量的伤兵。严寒酷冷,不少伤兵的伤口处都起了冻疮。山上唯独少药,只能用盐、酒暂时敷上。


最近又是苦战连连,不容有片刻喘息。曹军进攻的疯狂程度与日俱增,昨天张郃、曹洪那次强攻兴势山大营,居然前后六波人来,玩命似地狂攻各处隘口。幸亏天可怜见,隘口极险,原先的栈道都被摧毁,山路竣陡难行,蒋琬靠着三才大阵与之周旋,方不致被曹军攻入。


粮草柴木还是有的,再支撑个把月也绰绰有余。但诸多士卒,两个月来不能安寝,日夜焦虑,担惊受怕,几乎都到了崩溃的边缘。就算这些人念及家中老小,不敢倒戈哗变,可终究都是血肉之躯,凭着一股血气撑着,铁打的人也顶不住如此熬煎。军中士卒,轻伤重伤。或许还残存着一丝的战意,但绝对没了战心。之前和蒋琬绕营一周,军士们都是木然地啃着烤肉,咀嚼着干巴巴的饭菜。


连吃饭时都是呆讷木然的,他们的心,早就涣散了。


姜维解下头盔,露出面颊,悠然一叹。


清秀的脸,紧蹙的眉。


蒋琬侧头看去,现在姜维眉宇间,遍布着凄恻哀婉。明慧忧郁双眸里,闪动着的难以掩盖的情绪,只有两个字——绝望。


蒋琬终于忍不住,问道:“坚守了两个月,庞统军师为何还不让我们撤军?”


姜维猛地一愣——他不是没想过撤军,可始终有些犹豫不决。“撤军”两字从蒋琬口中轻轻吐出,在姜维听来却不啻霹雳惊雷。


“再守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是应该撤了。大雪封山,曹军已经无法对汉中有所威胁,兴势山丢与不丢,都无所谓了。耗下去,只能让士卒们徒增死伤。自己大不了顶一个畏战逃亡罪,被庞军师赐死,也不能让这些弟兄们白白葬送在兴势山上。


长出一口气,姜维似乎卸下了万斤重担:“公琰,我们撤吧。”


蒋琬闻言,明显激动了,兴奋道:“好,我现在便起草文书,向庞军师请示。”


“不必了。”


轮到蒋琬愕然:“伯约你……”


“派遣传令回汉中请命,这等恶劣天气,一个来回少说也要十日。天晓得这十日内,会出什么状况。”姜维苦笑道,“假如曹军真的再不惜血本地打一次,我真的没有半点把握能守住这兴势山。那时候想撤也撤不了了。”


“先前你可是立了军令状,未经准可擅自撤兵,要受军法的啊!”


姜维淡淡道:“一死何惜。我意已决,公琰无须多说。传令下去,全军只准携带干粮武器,卸下甲胄,在营里钉上木桩套上盔甲作为疑兵。今晚便撤军。”


“今晚?!”蒋琬一愣。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这几天,曹军没有一日间断过攻山,只怕明早也不例外。要撤,今晚马上撤。”


蒋琬面露难色:“军中马匹不够,即便一匹马驮两员伤兵,也仅能带三百余人。到阳平关有八、九十里山路,如果明早曹军前来攻山,发现空营,马上追击我们,绝对会在我们抵达阳平关前追上的。”


“其余伤员,大家背着走。”姜维斩钉截铁,“轮流换人背,不管怎样,我不会把任何一个人丢在兴势山等死。”


蒋琬点点头,旋即传令下去。军中先是一阵踊跃,各个人脸上都散发出了异样的神采。人人都是归心似箭,一听闻可以撤回阳平关,几乎都乐翻了天,只片刻,众人便按照蒋琬指示,打点完行装,列队整齐。


姜维背起一个左腿被射瘸的伤兵,最后望了一眼随风飘摇的大旗,轻喝一声:“我们走。”


曹军毕竟对兴势山地理不熟,即便将兴势山合围住,因探马所探地形多半有漏,不少隐于荒草孤林中的小道,曹真等人是完全不知的。而姜维、蒋琬谙熟地利,从曹军营垒之间漏掉的一条羊肠山道,带兵悄然撤离。月光下,一条绵长稀疏的小小队伍无声无息的开始往西开拔,之后回转多次,最后转向南,之后没入草丛中消失不见。


山路极其难行。阳平关离兴势山还有百十里的山路,即便是带着一队士气高昂无伤无病的兵马,路上不带任何辎重,尚需急行军大半日,何况是这些个疲惫欲死的残兵?再背上伤员,就走的更慢了,直到天边放明,才走出去四十多里。


果不其然,太阳方才升起,兴势山那边就隐约传来鼓声。姜维在心里暗道了一声侥幸。


蒋琬听闻山上杀声,急对姜维道:“敌人已经开始攻山,不出半个时辰便会发现兴势山大营是空营一座,势必派精锐轻装急进,一路追杀我等。再不加快行军速度,迟早会被追上的。”


姜维少有的沉默,半晌才嚅嗫着道:“公琰,你让我如何去催促他们?”


蒋琬蓦然回望,借着刚升起来的一丝天光,看向后方。


队伍拉得老长老长,松松散散,几乎所有士兵,都是要走不动路的模样,全是在一步一步地挪。两个月的浴血奋战,早就掏空了他们所有的体能,是尚存的那一丝归乡欲望,支撑着他们抬起脚步。


他们太累了。很多人甚至将武器捆成捆,交给战马驮着。在冰冷夜风里,连续跋涉一晚,跌跌撞撞地走了这四十多里不像人能走的山路。后半夜月黑风高,怕被曹军发现,不敢点起太多火把,差不多一步走一步跌,摔着下来。


蒋琬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转头道:“伯约,我带五十人,用那些用不着的兵器,沿途布下些陷坑,可以阻拦一时。”


姜维点头,地上雪逾尺厚,以蒋琬才智,布设暗器陷阱,着实会让曹军吃不少苦头。


蒋琬带二十劲手,沿原路逆行而回。走回去约莫三、四里,开始分头布置。或地上放点铁蒺藜、或雪下倒插些钢刀短矛、或路旁布置点拌索簧弩,各种陷阱又相互关联,手段层出不穷,极尽阴险算计之能事,全是防不胜防的损招。花了约一个时辰,断断续续地将这三里多长的小路布设暗器完毕,蒋琬立刻动身去追前队。


曹军感到了今日的诡异。


往日蜀军必然会在夜间修补兴势山营前的陷坑、拌索、拒马,并且会新掘一些出来。并且按平常,冲到这个地方,蜀军的滚木礌石也就该砸下来了。可今日直到各处天荡山的隘口迅速被攻破,半点蜀军的抵抗和埋伏都不曾遭遇。


很快,曹军便举着重重的攻城木,狠狠冲顶那道无数次让他们可望不可及的营门。两具大木冲顶,三两下便推倒。


成百上千的曹军,从营门、从营墙上如潮水般争先恐后涌入,冲进天荡山最后的垒堡,却只见到满地空旷,风声回荡。


“夜里跑了?”曹洪一脚踢向绑着蜀军铠甲的木桩,恨恨道。


木桩半尺粗细,冻的很透。咔嚓一声被曹洪踢成两节。


“子廉稍安勿躁。”


众军闻声分开,当中施施然走上前一人,貌伟庄严,眉宇间英气流露,目光深沉,乃是贾诩。曹洪见了,拱手道:“文和,有何见教?”


贾诩仔细巡查一番,俯身又看篝火余烬。心中估算一下,徐徐道:“姜维等人应是昨夜子时前离开,此去定是撤回阳平关。蜀军之中,伤员甚多,势必延缓行军速度,夜间为防暴露,一路摸黑而行,走不了多远。”


曹洪、张郃点头称是。贾诩又道:“姜维、蒋琬是股肱重臣,才略非凡,如能擒获这二人,功劳菲小。儁乂你速点起二千精兵,向南追袭。”


曹洪急道:“这等好事,为何不叫我去?”


贾诩抚须轻笑:“子廉刚直太过,性格毛躁。姜维、蒋琬何等狡诈人物,沿途岂会没有埋伏?让你去时,你只顾埋头猛追,少不得吃些苦头。”看曹洪脸涨红了,不禁又笑道:“罢了,子廉你随儁乂同去,千万小心行事。”


张郃、曹仁整兵待出,又被贾诩赶上叫住:“儁乂、子廉,蜀军既然是从我营内穿过,潜回阳平关,料他们走的是我等不知的隐秘小路。可先往南大营方向搜寻,看营地间是否有遗漏。如有发现,便可沿途直追。”


曹洪叹道:“文和人称‘算无遗策’,果真心思缜密,非我这莽汉能及。我和儁乂这就依你话去南营探查,文和在这里等我二人捷报便是。”


贾诩这一点醒,省却张郃、曹洪无数功夫。


山风斜吹而来,扑面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脚下滑腻,道路陡峭,便是曹洪都吃了几次跟头,险些摔下崖去。


“这破路,也亏他们找得到。”曹洪啐了一口,破口骂道。


张郃微笑一下,众人之中,唯他最为轻松,宛如闲庭信步。正欲应声,前军忽乱,一片骚动。张郃忙上前,曹洪看张郃过去,急要跟着,忘了看路,差点又吃了个跟头。来到现场,只见百十号人,被铁蒺藜刺穿脚掌的,被断刀削了腿脚的,被短矛穿了肚腹的,中了药矢簧弩的,死的兵士惨状不忍卒睹,伤的都在哭天喊地,凄惨无比。


曹洪面色骤冷,正欲发作,张郃道:“子廉你安排人将受伤军士送到天荡山大营,我亲带人在前探路。”


曹洪素知张郃轻功是极好的,张郃去探路,倒也放心。当即点了二百兵士,将伤员抬回营去救治。自己打起十二分精神,率队紧跟张郃。但见张郃步法展开,在路上如飞般掠过,真个身似叶轻,休说踩翻陷阱踏板,就连雪面都不见凹下去一点。至于雪下是否异常,张郃脚底真气一探便知,凡是有陷阱机括的地方,张郃都用足尖在雪上划一道痕迹,后面的人便紧忙过去拆除。须臾之间,蒋琬所布机关,几乎尽数被张郃破了。


蒋琬追赶姜维前军,行了十里,就听得身后人声鼎沸,都喊着“活捉姜维、蒋琬”,不禁吃了一惊:“怎么曹军来的这般快?”急催促众人快些赶路,又走了里许,乍闻一声断喝:“蒋公琰哪里走!”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而人却是后发先至。蒋琬未曾听全张郃说话,已经见他如鬼魅般出现。


张郃好似道紫电,骤然扎进蜀军之中,这些人怎反应的过来?三名步卒刀都不曾拔出,便死于张郃爪下。看见有人倒地,众军才一声喊,要去围那张郃,谁想合围未成,张郃脚踢掌劈,又放倒了两人。随即身子如陀螺般拔高而起,尖啸声中,直扑蒋琬。


蒋琬面前,张郃双爪,织就了一张如梦似幻的大网,笼天罩地,无处可逃。


蒋琬动也不动,却非是被张郃吓呆了。


张郃的爪风逼到蒋琬面前时,突然一道肉眼极难察觉的黑光穿破层层网幕,直打向张郃心口。


大网在一霎那间烟消云散,那如梦似幻的光景,也随着一声金铁交击的鸣响,支离破碎。


张郃向后疾退,脸色凛然。再看蒋琬,右手按剑未拔,左手低垂,似乎未曾动过。其实蒋琬出招之快,已臻一流高手。更可怕的是出手的隐蔽,蒋琬出手那一刻,正是张郃劲风袭体,鼓动他衣衫之时。刚才如果不是张郃注意到蒋琬左袖微微振抖,难说是否能躲开那去势极快的暗器。


只一个回合,张郃便收起了小觑之心。


见张郃身后赶来的曹军越来越多,剩余蜀军也向蒋琬靠拢。蒋琬徐徐扬剑出鞘,淡然道:“列位兄弟,今日有死而已,能为大军争取一刻时间是一刻。战至力尽,宁自刎而死,亦不做曹魏阶下之囚,受其侮辱。”言罢,长剑平指,整个人都散出股视死如归一往无前的气势,沉声喝道:“众人列阵,随我迎敌!”


剩余的四十五个人齐声高喝,按五九之数分列道中,靠着血肉之躯,组成了天荡山上最后一座堡垒。


大出张郃意外,这四十五人不退反进。待他想通关节,蒋琬等人已经卡住这趟崖道上最窄地方。此处仅可容十数人并行而过,被蒋琬当道布下扇形阵封住。曹军后面大队人马拥挤,前队和蒋琬等人陷入肉搏厮杀,一时间也拉不开空当,为防误伤又不敢用弓矢,除轮流硬攻之外已无他法。


张郃见蒋琬转瞬之间便借助地利布下绝妙阵势,不唯反应机变一流,更是胆大心细,暗忖此人日后必为大患,绝不可留。几个起落转进人群,脚踏岩壁,腾跃而上,一个鹞子翻身,双臂张开,直取蒋琬。但见张郃衣袂飘舞,宛如身生双翼,从半空中折射而下,蒋琬亦是不敢怠慢,连退两步避开锋芒,同时长剑急出,点刺张郃手腕。


两人在这绝壁悬崖边上翻翻滚滚地激斗,稍有不慎就有失足坠崖之祸,一时间险象环生。张郃高纵低跃,尽逞出神身法,攻势似疾风骤雨,如怒涛狂澜,绵绵不绝。蒋琬体型肥胖,步履缓慢,却凭着手中长剑,袖内暗器,死守方寸之地,虽然已经被张郃逼得狼狈不堪,连退丈余,但张郃亦是无法近蒋琬身周三尺之内。


斗了大半时辰,四十五员蜀军毕竟不是曹洪等人对手,伤亡殆尽,并无一人投降。蒋琬身上暗器也是用的七七八八,见袍泽纷纷倒下,心中悲慨不已,胸内气血翻涌,居然剑走偏锋,削向张郃双足。张郃上步提腿,让开剑芒,直踢蒋琬胸口。蒋琬不闪不避,用左肩硬生生受了张颌一脚,奋然抖肩,将张郃弹开。张郃稳住身姿,却看蒋琬不紧不慢地用左手食中二指抹过剑身,沉声诵道:“困守孤山不顾身。”


剑上忽地亮起层诡异暗芒,张郃心知有异,上前翻爪出怀,谁知蒋琬反手一剑,截住张郃去向,张郃不得不半途收招,真气逆行间,胸口空荡荡地好不难受。此时蒋琬得空,长剑平指前方,眉毛一扬,亢声吟道:“十万貔貅亦如尘。”


张郃听了这句,又看蒋琬神情倨傲,睥睨众人,分明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心下隐隐也起了些怒意,喝道:“死到临头,兀自嘴硬!”连攻数招。蒋琬斗转长剑,一边格挡一边后撤。他剑法源自筹算,自己又是数理奇才,往往见敌人起手,便可根据天时地利、敌我强弱、两方心思气势等种种因素算计后招,极善于后发先至,截招阻击在敌人变招换招的转折之间。先前张郃心态如常,蒋琬算无不中,是以能凭截剑术与其纠缠。蒋琬两句诗本意表明心迹,谁知激起张郃无明业火,此时张郃怒上心头,欺身抢招,胡缠猛打,毫无章法可言,一心只想立毙蒋琬于爪下,蒋琬如何算的准?不禁左肋下吃了一爪,白衫顷刻间染上大片瘆人的红。


蒋琬受创,身子巨震,反而嘿然冷笑,左掌拍出,张郃此时贴的近了,连忙上臂交叉护胸。张郃胳膊上没接到多少掌劲,倒是蒋琬接着一拍之力,徐然滑步出去数尺,左手负于身后,右手自然下垂,臂、指、剑一线,斜斜指着地面,又高声喝道:“埋骨荒郊君莫问。”

只是这一句出口,扯动伤处,蒋琬不以内力、轻功见长,苦战许久早是强弩之末,身形一晃,早吐出血来。右手长剑插地撑住身子,方才没倒。


曹洪自从杀尽蒋琬随从后,一直在旁看张郃和蒋琬缠斗,早就烦躁难耐。看蒋琬吐血难支,大喜道:“儁乂,速去结果了他。”


张郃虽然对蒋琬起了杀心,却也不得不佩服他铁骨铮铮,宁死不屈。便道:“等他说完最后一句遗言不迟。”


曹洪看蒋琬双手扶剑,两目紧阖,气息出入不定,不觉皱眉道:“他这样子,已经没了说话气力,他若一天不说,我们难道一天在这里等着?”说罢提刀便冲着蒋琬奔去,边走边道:“放心,这功劳还是你的。”


张郃看蒋琬时,似乎双唇微分,口里念念有词,低声在吟诵着什么。曹洪奔出去时,张郃一股莫名的危机感涌上心头,忙叫道:“子廉小心!”


曹洪听得张郃呼喊时,恰逢蒋琬猛地睁开双眼,目射神光,衣衫冠带,被劲气鼓动,猎猎狂舞。四周浮雪,被磅礴罡气吸引,盘旋倒卷而上。曹洪冲至半途,为蒋琬凛凛威势所慑,居然不由自主停下来,倒退数步,横刀护胸。


寒风骤起。


蒋琬恍然无觉,左手连捏数道法诀,吟咒声在漫天风啸中分外显得飘渺不定。


“道法自然,力借坤乾……


……玄黄秘术,凭我真言……


……箕星风伯,听凭御遣……”


瞬间乾坤昏荡,日月阴沉。只见山顶上一排排大树摇摇晃晃,树枝咯咯地折断。接着便是狂风卷腾起来的雪雾,像一条庞大无比的雪龙,在山崖间腾腾落落,左翻右展。众人被这怪风吹得站立不定,便是雪粉打在脸上,也是生疼。


张郃和曹洪虽不懂蒋琬在说什么,但都觉察到这天气的诡异变化定然与蒋琬有关,欲上前击杀蒋琬,然而这狂风势不可挡,单为了维持身形,不从崖上坠下,就已经让两人吃不消了。


大风从高空急卷下来,掀起无数雪堆,张郃和曹洪感觉脚下的雪地在颤抖,在战栗。同时宛如野兽咆哮,雷声轰鸣的响动从山上的某个地方传来。张郃抬头时,不禁失色。


几乎整座兴势山的冰雪都被这股狂风卷了下来,一望无际的冰雪,伴随着令人魂飞魄散的轰鸣,如瀑布般翻滚而下!


周身风舞,似乎在撕扯蒋琬的身体。蒋琬的嘴角、伤口溢出更多鲜血,脸上红色渐褪,浮现出一股凄然而决然的微笑,左手向天一招,轻声念道:“日月常鉴……此心真!”


天地苍茫,风雪人间。啪登一声脆响,长剑再也承受不住如许压力,终告折断为二,随着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蒋琬的身子颓然栽倒,被滚雪冲下崖去。


蒋琬拼却一死,借风鼓雪,整条山路完全被掩埋起来,张郃等人想接着追姜维,正经要费上不少功夫。


姜维放下背着的伤员,靠着树干狠狠喘了几口气,再不休息下,估计就全都累散架了。反正穿过这个林子,再走上四十里,阳平关就不远了,在这里缓一缓的同时也能等下蒋琬。


屈指算算,蒋琬一去也有半日了,怎么还不回来?


每多等一秒,姜维的焦急就多一分。其余兵士,多有因过度疲惫而酣然睡着的,不少人甚至打起了呼噜。姜维一来是不敢睡,二来睡不着,只得斜倚着树干,微微闭目养神。不过片刻,仿佛感觉到冥冥间有什么在召唤,姜维呼地扭头回望向兴势山。


兴势山上,突然妖氛一派,破云穿空,直透入天关,然后消散不见。


“五雷天心正法!?”姜维胸口一紧,两行泪不由自主地滚落下来。


这等程度的逆天行事,蒋琬必然是倾尽毕生修为,再无生理。


最后看了一眼那座他曾经数次修缮数次亲临的营垒,那座让他热血沸腾又埋葬了他两千多弟兄,并且在刚才又吞噬了他五十一名同伴的伤心之地。姜维撑起身子,叫醒了睡着的人,传令继续出发。


蒋琬用命换来的时间,怎么可以拿来休息!


再次将那个伤员背上肩,却听见他低低问了一句:“将军,不等蒋大人了么?”


“不用等了。”姜维声音哽咽暗哑。


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军中,凡是听到的人都在抹眼睛。即便离得较远的,也在交头接耳中明白。


伤员沉默一下,竟翻身滚落下来,跪在地上,对着兴势山方向“当当当”连磕了三个响头。其他人见状,哗啦啦跪倒一片,都是向着兴势山遥拜。


“将军,不用管我们了。”那伤员起身道:“我们不能再连累弟兄们了。我们留下来,还能给弟兄们多争取点时间。”


“少废话,都是同甘共苦的弟兄,我不能看你们在这里等死!”姜维伸手去拉那伤员,却被一下子推开。再看时,那伤员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短刃,正对着自己喉咙。


姜维瞬间一怔,大叫道:“你要干什么?”


那伤员又扑通一声跪在雪地里,洒然笑道:“将军,我一介步卒,受您背负之恩,蒋大人也为我们连累而战死了,无以为报。今日你若不让我留下来,我便立刻自刎于此,免得连累弟兄们。”


一个带头,那些重伤的、伤在腿脚的伤员们纷纷吵嚷着要留下来。如不让他们留下来,就集体自尽于此。姜维望着周围,一阵心酸,喉咙和胸口似乎被堵住,难受的很。勉强道:“你且放下刀子,我答应你们便是。”转身又对几名亲卫使了个眼色,道:“去把弓箭收集一下,给弟兄们分发。”


那盲目伤员闻言大喜,手里刀才松一点,便听得耳边风声,一惊之时,姜维已经劈手夺了他的短刃,点住他穴道。其余亲卫,也纷纷把那几个举刀要自裁的伤员制住。


“将军,你这是!”


姜维把将他掀到背上,冷冷喝了一句:“闭嘴。”


“既然已经把弟兄们带了出来,就没有再把你们丢下的道理!”


那人还想说什么,却已经有两股咸苦的热泪淌过脸颊。


走出林子,又爬过一个山头,阳平关刚刚出现在视野里,姜维心头一揪,只觉着身上全部力气都没了。轻轻将伤员移下来,吩咐罢众军再做一次短暂的休息,姜维拄着昂龙颚闪向阳平关眺望。


还有十多里路,就能回到阳平关内。


只是有些人,永远也回不来了。


姜维鼻子发酸,眼泪又要滚下来,努力克制自己不去再想。使劲抽抽鼻子,抬头见有些伤员因路上颠簸,创口处迸裂的,忙过去帮着包扎。


这个小兵年纪轻轻,只怕也就十五、六岁,脸上稚气未脱。右腿上一道触目惊心的长长血痕,透过绷带仍在渗出血来。姜维的手稍微一抖,触碰到了伤口周围,便疼得他呲牙咧嘴。


解开那被血染得红黑相间的绷带,深可见骨的刀口暴露出来,坏死的腐肉和殷红的鲜血,让人不忍直视。姜维心底一凉:腐肉不割,新肉不生,晚些时候处理,这孩子的腿说不定就废了。


柔声问道:“小兄弟,我要把你这块儿死肉割掉,不然你的腿好不了,你怕疼不?”


小兵呲牙一笑:“怕疼就不入伍了。”


姜维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好样的。”


右手取过把轻薄短刀,左手用玄功蓄起火劲,在刀上一抹,登时刀身通红。凝神看了下伤处,手腕一抖,行刀如飞,眨眼将腐肉削下,然后用刀面在伤口处一压,呲地一股白烟。


有几股血顺着小兵的大腿淌下,流在地上,姜维似乎觉着周围空气震荡了一下。再看那小兵,背过脸去,脖颈、脸颊上都是豆大的黄汗珠,没喊一声疼。


姜维把披风取下,从底部裁了几条,重新给那小兵包扎上,然后把披风给那小兵一裹,问道:“小兄弟,你姓甚名甚?”


那小兵脸色发白,仍费力笑笑:“卑职姓李,单名一个丰字。”


姜维念了一句:“李丰……”只觉着这两字无比熟悉,猛地又细看那小兵,眉宇间果然有几分相似,不禁惊呼道:“令尊莫非是李严李将军?”


李丰又低声笑道:“果然瞒不得将军,正是家严。”


姜维道:“你不随你父亲在永安镇守,怎跑到汉中来了?”


李丰收起嬉笑面容,正色道:“若想建功立业,岂能一辈子倚仗父辈荫泽?何况汉中有难,危及国本,好男儿又怎能赶在后方苟安?”


姜维笑道:“有志气。”


见李丰眉目清秀,生的颇有灵气,随意问了些军情要务,不想李丰应答如流,姜维十分欣喜,便定了回去举荐李丰的念头。正交谈间,李丰忽道:“将军,地面、地面好像在震颤。”


周围的兵士也纷纷应和,姜维也觉着脚下一阵阵摇晃,以为是地震,环顾四周,却不见什么异样。向南望去,只有一片空旷和孤独耸立着的阳平关。侧耳听时,又不闻任何响动,风声都没有,死一般的寂静。


阳平关前,什么都没有!?


如果曹军早已经从阳平关前撤走,兴势山处的敌人根本没必要和自己死磕到现在。


脚下的震动,是如此有规律、有节奏,分明是大队军阵齐步开进时带来的!


刚才李丰的血滴在地上,周围产生的肉眼几不可见的涟漪,估计是什么术法被血污影响而产生的破绽。姜维运功从中指逼出血来,凭空画了个符文,面前就像窗纸被通了个窟窿,映出了完全不同的景象。


远远的阳平关上,无数道黑色细线在向上蔓延,像是成群的蚂蚁,排队爬着石头。


阳平关前,数不胜数的黑色,几乎堆到城墙前。


十万大军,遮地漫野。


符文无火自燃,消弭在空气中。


而姜维,已经毛骨悚然。


中了奇门遁甲演化出的“一叶障目”,自己还浑然不知。


毫无疑问,自己已经到了曹军大营后面。而再往前走,就会跌入曹军预先设好的埋伏。曹魏军中,必有能人,想得出在营后用障目术的人,自然会计套连环,留有后招。


想到自己差点蒙着眼睛撞进人家的包围圈内,姜维冷汗如水淌下。


咬了咬嘴唇,方冷静下来。


全军都只带了两天的干粮,绕行得多走数百里,休说是这寒风刺骨、大雪纷飞的时候,就是春暖阳媚的天气,数百里崎岖山路,也要人命。更何况,现今伤兵累累,人困马乏,靠着区区两天的干粮,如何能撑过去?


姜维抓起一块雪,丢在嘴里慢慢咀嚼。冰冷的雪水顺着咽喉流下,刺激着他的胸膛。


法奇门,奇门五道之一。


枉跟着师父这么久,浸淫奇门遁甲数载,竟栽在自己最熟悉的术法里。


施法破术,定会被曹军中人惊觉。


不破此术,无异于在此坐以待毙。


对手把自己置在这云里梦中,自己要出去,就既要梦碎,又不能让梦醒。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左思右想,前后为难。


“将军,缘何发呆?”


姜维苦笑,没答话。


方才心中百转千回,念头纷杂,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可自己脸上一瞬间流露出的茫然也没逃过李丰的眼。


这李丰,确实是心思细腻的可造之材。


李丰觉出姜维情绪不对,看姜维眉宇间愁绪浓浓,却不知道他此时究竟忧从何来。


朔风又起,李丰久伤初愈,体虚畏寒。几丝雪花循着衣甲缝隙,就钻进了他脖子里。李丰吃冷,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个寒颤,让姜维也为之一颤。


必须马上做出决断。


自己犹豫不定的时候,流逝的不仅仅是时间,还有伤员们的体温和生机。


吐出嘴里未化的雪渣,姜维一咬牙——不妨将计就计。


你有妙法,我有奇阵!


伤兵虽多,能动的还有不少。这一千多人,按照姜维指示,伐木垒雪,摆设阵图。又不依常理,将正奇相逆,乾坤颠倒,把鸟虎龙蛇与天地风云四阵对转而设。李丰也通一些八卦周易,卦象占筮的知识,毕竟不如姜维精深,怎么也揣度不出姜维的念头。直到众军士把这三里方圆大小的诡异木石阵势搭建完,李丰仍没想通这阵的奥妙所在。


姜维看阵图摆好,便催动道家玄功,在四处描下符术。一番周折下来,姜维也累得汗流浃背。盘膝调理片刻,喘息稍定,想此策太险,需得一智勇兼备的人配合方成,可惜公琰殒命。回看四周,觉着唯有李丰堪当此任,又想到李丰的血让自己识破了敌将的术奇门,心中连连暗叹:天可怜见,让我遇到李丰,不然今日死无葬身之地。于是唤过李丰和几个心腹亲卫,低声告知详情。


几人听得大伙儿被困于法奇门内,前方不远就是曹军后营,几乎骇的面如金纸,毫无人色。李丰算比较镇定的,也是嘴唇紧抿,眉头锁死。姜维忙安抚道:“我们虽然被困,却还没到死地,眼下仍有一线生机。”


环顾几人,姜维接着道:“我自带一队,前去诱敌,你等则和伤员一起,隐在阵中。曹军仰术奇门,自以为得计,必然轻而无备,倾巢而出。我且战且退,引他们由伤门入阵。待敌军入阵,李丰你便点燃符文,以阵奇门相合法奇门,把敌军反困于内,同时你等从生门出,冲破曹军空营,杀回阳平关。”


又特意嘱咐李丰:“引动阵势变换后,要速去踹营,千万不可在阵内恋战。末路残兵,当出奇制胜,若迟疑耽搁,贻误战机,便是自取其败。”


李丰尽管年少老成,但毫无预兆地被姜维授以如此大任,想到千余弟兄性命系于自己一身,有些惊惶无措。结结巴巴地想说些什么,几乎语不成句。姜维打断李丰,微笑道:“我身为主将,前去作饵诱敌,轻身入险,尚毫不畏惧。你在阵内埋伏,伺机而动,又有什么可怕?”


李严满脸涨红,双手死握住姜维递给他的符纸,良久才道:“在下定不负将军重托。”


姜维挑选二百士卒,一路直向阳平关那边去。在出发前,本来想给众人化妆易服,做成溃败之后的狼狈情形。列队一看,个个都是衣衫褴褛,盔甲凌乱,已经是很不堪的模样了。姜维念及这两月浴血搏杀的辛苦,心中不禁自嘲,这倒是省了些功夫。


迤逦行了四五里,姜维每走一步都神经绷紧,快紧张到了崩溃的边缘,敌人伏兵仍是不见。几乎是姜维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时,空气一荡,炮鼓齐鸣,两路伏兵,按五方而出。姜维看两路兵,左右顾盼,进退徐舒,兵威甚整,不觉暗中惊叹:“无怪此人能有这般心计智谋,就是伏兵也如此整练,绝对是劲敌。”


姜维正在感慨,前方高地上缓缓过来一人,边走边吟道:“乱世干戈兴,我自冠群英。腹内藏经史,胸中隐甲兵。翻掌风波定,覆手鬼神倾。良计无遗策,庙算天下惊。”


声音响亮清楚,中气略显低弱,此人应是抱恙在身。


如此放言,不无轻狂,好似在宣告,天下大势,起落兴亡,皆逃不出他掌握。


细看那人,紫袍围身,清瘦俊朗,嘴角漾着一丝不羁的弧度。一双眼如寒星般深邃清冷,仿佛可以洞悉所有的人心世情。这双眼是如此的引人注目,以至于让人容易忽略那清秀脸上的淡淡病容。


冷冷风中,紫衣之下身躯,似乎孱弱到随时都会栽倒。


但姜维与其遥遥相隔,与他对视,只感到压力如骇浪惊涛般袭来。


那人仅仅是淡然的负手而立,却如渊渟岳峙,令人敬畏。目测尚不到而立之年,但修为深厚,世所罕见,绝不下于诸葛和庞统。姜维自认天纵年少,相对之下,竟觉着难以望其项背,一时间有些气沮。


那人又道:“既已中伏,奈何不束手就擒?”


姜维也不答话,一挥手,全军立刻回撤。


“想诱我深入么?”那人嘿然冷笑,“看你还有什么后招。”


低低喝了一声:“追。”


姜维亲自断后,敌人的追赶速度之快超乎想象,不得已翻身回去,杀翻几名将佐,以延阻一下敌军。偶尔几次回望,那紫衣神秘人,总是一副闲庭信步的样子,身法却是不慢。


李丰见姜维回来,大气都不敢出,等到姜维一行人从生门穿出,后面追杀而至的曹军进阵,李丰立刻点燃符纸,旋即众军一声喊,绕阵而走。


曹军追入阵内,只听一声喊,蜀军全然不见。然后一声雷响,景色突变,狂风大作。一霎时,飞沙走石,雪雾弥漫,遮天盖地。周遭土木冰雪,幻化莫测,形状各异。曹军诸人耳边风声飒飒,鬼哭啾啾,眼前愁云惨惨,迷雾阵阵,金鼓相击,喊杀交叠,难辨是真是假,一时间人马大乱。


“众人安守原地,相互监督。不可妄自喧哗,不可擅自乱动,违者斩!”


紫衣人一声令下,所有人立于原地,丝毫不动。


“八阵图?雕虫小技。”


姜维引兵断后,徐徐而行,那紫衣人道行匪浅,让姜维忌惮不已。这阵奇门草草设立,是用了阵法相合的手法,反制法奇门其身,如此布局,恐怕紫衣人在其中半晌便可破解。越是想,心中越是忐忑不定。


半空中突兀地传来吟诵声:“一世两轮回,前尘不可追。命如萤火黯,妄与日争辉。”


吟诵声一起,疾风骤作,从四面八方裹来。姜维军马被这股怪风吹得七零八落,不辨东西南北,阵脚大乱。


而姜维听完这段偈语,脸色煞白。


自己死而复生,两世为人的底细,如何被这人道破?


凭空一道金光落下,那紫衣人仍是悠然背着双手,但整个人却悬浮在离地尺许的高度。全身上下,隐隐有紫气环绕,衣袂猎猎飘舞,长发随风流散,微扬着脸,看不清他的表情。


姜维认得这人用的是纵地金光法,在遁术中可谓高深至极,本为元始天尊教授阐教十二金仙的神通,后流传人间,自己也只是知晓风毛麟爪。此人竟能用如此神通追上自己,修为已经是骇人听闻。


喉头微动,姜维长吸一口气,喝令道:“你们去追赶前队,我在此应付此人。”


众军哪里肯,姜维急的发作,自己和紫衣人一旦斗起来,这二百人不仅不能帮忙,还只会枉送性命。骂道:“你们胆敢违抗将令么?马上给我走!”


几个亲卫深明姜维脾性,知道碰到了难缠的敌人,自己留下反而无益,徒拖累姜维,各自拱手,引兵去追李丰等人。紫衣人也不阻拦,仅微眯着眼,盯住姜维。看姜维手下散的差不多了,冷笑声道:“能把我郭奉孝困在阵内半个时辰,看来诸葛的徒弟着实有点分量!”


姜维浑身一凛:难怪此人如此恐怖,居然是颍川鬼才郭嘉。诘问郭嘉道:“你方才说我‘一世两轮回’,是什么人告诉你的?”


郭嘉呵呵笑了两声,轻蔑道:“两眉间死气未消,五内中六气不全,明显是魂魄初归的样子,何须他人相告?”足不点地,虚空行步向前,道:“若我算的不错,那群老鬼中只有左慈这般多事,会去把你救活。”


姜维脸色煞白,郭嘉言无不中,果真是通神役鬼的能为。看郭嘉一步步走近,不由自主倒退两步。


郭嘉看姜维萌生怯意,又冷笑道:“既然怕了,还不投降?”


姜维受不了郭嘉散发的磅礴灵压,自知若是让郭嘉再占先招,只怕有死无生。于是抢先出手,催谷内劲,柔化刚发,霍然一枪刺向郭嘉。

姜维枪术不拘一格,随心变化,犹似羚羊挂角,无迹可循,枪又奇快无比,寒芒抖落时,已到郭嘉面门。


郭嘉飘然一掌,直直迎过去,轰然一声,紫芒大盛。从枪上传过一股霸道无比的掌劲,直把姜维双手虎口震得酸麻不已,连忙收枪横胸。暗忖郭嘉身体病弱,反有这刚猛内劲,着实费解。正思虑间,郭嘉右手轻举,破空气压,排山倒海而来,一掌击出,掌力挟雷带雳,足可崩山裂石。姜维不敢小觑,长枪再出,大开大阖之际,早祭出平生绝学。枪随臂起,骤然寒光迸射如雨落,枪风回荡似龙吟。郭嘉哂笑道:“世传姜伯约天赋异禀,道武双修,原来不过如此。”长啸声中,番天一掌,嗖地印下。


强压强,一招见,郭嘉如潮掌风瞬间把姜维枪势吞没。姜维双手用枪,反被郭嘉单掌压的呈现力屈之势。忙长枪回旋,同时双脚在地上连扫几下,画出阴阳双鱼。欲借太极圆转,一挡郭嘉雄浑真力,借力宣泄。郭嘉看姜维脚步后退,哼一声,猛然加力,掌风起处,烟岚四飘,积雪腾飞。姜维抵不住郭嘉无坚不摧的劲道,登时守势被击溃,昂龙颚闪脱手飞出,人也被卷带击飞五丈开外。


姜维趴在地上,四肢如被折断,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不痛,半晌挣扎不起。郭嘉嗤笑道:“徒弟这般不济,看来那当师傅的也强不到哪儿去。”


姜维闻言,趴着呵呵冷笑出来:“郭嘉你自视太高了。我资质愚钝,一身本事,哪里及得上师尊万一?若是我师父在此,凭你那雕虫伎俩微末能耐,早被打的屁滚尿流,还会容你信口放肆?”


“嘴上功夫倒是不赖,可惜手下功夫差得远。”郭嘉反言讥讽道,“莫非也是师门渊源?”


姜维身上痛感减轻了些,摇摇晃晃爬起,啐出口内鲜血:“是与不是,马上便见分晓!”


郭嘉凝眸看时,姜维眉间黑气隐现,不禁摇头道:“死气攻心,还要强催玄功,唯恐自己死的不快么?”


“胜败生死,犹未可知!”


姜维话音未落,人影已到。郭嘉左手掌起,架势初现,便无穷真气散发,激起暴风狂澜,堪比凛凛仙威。姜维无惧无畏,不退反进,右手点向郭嘉阳谷穴,左手五指如勾,擒拿郭嘉中府。


郭嘉掌功威力极巨,但变招甚缓,此时左掌已出,无可收回,只得勉强右手相迎。姜维刁拿其腕,想扣住郭嘉脉门,被郭嘉护体罡气弹开。干脆抢入怀内,粘身纠缠,双手隔开郭嘉重掌,右脚虚踢他膝盖。郭嘉抬脚后躲,早被姜维料定,右脚再度飞起,直奔郭嘉面上。若非郭嘉用罡气护体,免不了这一脚之厄。姜维仗着自己近战灵活身法,不和郭嘉死拼硬抗,每每在郭嘉起手变招之时,截招抢招。郭嘉病弱,少习武术,被姜维蔓藤一样缠着,无法施展。姜维反倒拳冲掌劈,推挑穿插,顶肘外格,各尽其妙,打的郭嘉好不难受。


郭嘉被姜维连跳带串的打法,撩扰的郁气堆积。空有无上法力,不得脱身。愤然硬抗了姜维一拳,双手一合一张,真气迸发。姜维不敢正撄其锋,向后腾跃数步,身形还没稳住,郭嘉含恨一掌,竟如鬼魅般袭来。


姜维足下蹬地,高高跃起,空中筋斗旋翻,已到郭嘉头顶。郭嘉未曾转身,被姜维在空中回身一脚,狠狠踹中后颈。


郭嘉向前踉跄数步,没着伤但是已经心头火起。右手一翻,左手虚扣其上,立刻双手之间,燃起簇簇飞腾紫炎。姜维还想再近前,可烈焰灼灼,热气滚滚,逼得他只能运气抵抗。


瞬间天地变色,周围山岳,仿佛无法承受滔滔威压,轰然作响。地上有数条火带乍然窜出,好似龙骧凤舞,横飞纵达,顷刻即在地面勾勒出庞大火阵,八道火柱,暴冲而上,直贯天际。火柱一起,千仞天涯尽紫,万里地角飞霞,好不壮观!


郭嘉指印翻飞,手中紫炎萦绕,口中念道:“奉天道,借玄元。八荒龙火接天关!”


郭嘉阵法即刻完毕,眼看便是雷霆一击,姜维反而大笑出声:“郭嘉,亏你还好意思自称算无遗策,这回你便失算了!”


火阵内蓦然腾起氤氲黑气,郭嘉愕然,迅速地环顾一圈,不由得“啊”地惊呼出声。再看姜维,脸上黑气全然褪尽,浮现血色,明显元气回复。


郭嘉刚才与姜维厮斗,光顾着从姜维手底脱身,并未留神其他,被姜维结结实实摆了一道。姜维复生,体内女魃尸气并没根除,调养期间,几度想将其逼出,都未能如愿。求助左慈,左慈总是轻笑摇头,追问的紧了,左慈便说是因缘造化。姜维不得已,只能时时用玄功压住。今天吃了郭嘉两记重掌,内腑震荡,尸气被郭嘉和姜维的真元迫出气海,涌入太阴脾经,居然要从太白穴逃逸出体外。


姜维情知郭嘉护体真气厉害,单靠武功伤不了郭嘉皮毛,打斗之时暗暗算计,步数看似杂乱无章,却在地上悄然踩画出了先天八卦,每一步便散出些许尸气,恰八卦阵画完,尸气排尽。刚好此时郭嘉八荒龙火阵成型,姜维剑指并拢,向空喷了一口血,蘸血书符,朗声喝道:“太阳正照,阴鬼当衰。神朱明日,九露太微。三炁成台,七炁成斗。二星俱照,符到必追。墨为神剑,笔为戈戟。砚为龙池,水为龙津。笔法治病,万邪俱灭,一如律令!”


八荒龙火阵内顿时黑气破空,妖雾飞腾,郭嘉隐约听得出姜维用的是太清天心正法,但任凭他想破脑袋也不知道姜维用的哪道咒,可以凭天心正法催动邪魃尸气。


然而此时已经容不得郭嘉多想,先天八卦与后天八卦相合,八荒龙火被女魃尸气吸引,八荒龙火阵内气流紊乱,如龙火柱已经不在他的掌控之内,倒是有反困己身的危险。阵法已成,这火阵运同九转,离地汇精,纵然避火诀也不敢说能安然而退,唯有一面抵御天心正法,一面想方自保。


龙火阵飘摇不定,而此时,阵眼处突然像涌起了一道水柱。


那并不是水柱,而是一道黑色光流。这道光流直入云霄,便如一支灯塔,只怕方圆数里的人都看得到。光流钻入天际,四面乌云,登时围卷过来。龙火阵内,火花乱舞,狂风大作,土石瓦砾,被风吹得四处激射。黑光冲天,紫火映云,苍茫一片,全是诡异瘆人的暗紫色。


姜维却是大喜:术有正邪,道则一也。急中生智想出来用古本三光破阵的赌命法门,让自己勘破一道,修为顿然精进。左手划了个圈,与右手扑合,头顶的云中隐隐地起了一阵闷雷,但仍是隐而不发,而姜维身上衣服,如吃饱了风的大帆一般鼓起。


郭嘉脸上无动于衷,心中叫苦不迭:一招失机,前功尽弃。姜维这蓄势,自然是五雷破,刚好姜维身处震位,自己却脚踏离地,此消彼长,完全陷入劣势。


姜维头上,黑云盘旋,形成巨大的漩涡。漩涡里雷鸣滚滚,忽远忽近,电光隐隐,时没时现。黑云越来越浓,那电光也越来越大。


黑云中隆隆不绝的低沉轰响,让郭嘉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姜维的颂咒在雷鸣风啸中分外显得飘渺不定。


姜维身法极快,口中念咒,脚下踏罡步斗,这禹步共有离、旨、火、天、尊、帝、胜七步,眨眼之间,便走到“帝”步。郭嘉双目瞪大,左手暗蕴毕生修为,右手勉力捻诀支撑,专等姜维天雷出手,拼个你死我活。谁知姜维忽地扭身,抄起昂龙颚闪,如飞遁走,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郭嘉颇有点哭笑不得,姜维作势半天,却脚底抹油开溜,亏自己还生了玉石俱焚的心思。只是还不等他笑出来,火阵哗然溃散,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巨响响彻天际,贯天火柱,破空黑流,飞射四溅。地面如同波浪一般,仆而复起,百川沸腾,山冢崒崩。山体上被割裂一般出现了无数巨大裂痕,而火阵所在之处,被那余威震开了交错的口子。势不可挡的狂风肆意撕扯漫天层云,苍穹失色,雷光奔乱,几如末日情形。


混乱持续了许久,才渐渐平定。零散余火和未散去的弥漫硝烟,山体上可怕的裂口和地面参差不齐的断层,见证了刚才那术法的恐怖威力。


尘烟之中伫立着一个人影,正是大难不死的郭嘉。


甫一晃,郭嘉一手扶膝,一手撑地,无力地弯下腰,继而痛苦地委顿身姿,半跪下来,然后便开始咳嗽。他咳得这么凶,连身子都跟着不住起伏晃动,像是要把肺都咳破一样。猛然间郭嘉身子一耸,“哇”地吐出口血,咳嗽方算停下来。


郭嘉用袖摆抹去嘴角的鲜红,又低低咳了两声,气息总算稳住。缓缓起身,掸了掸身上的泥土。其实他衣衫上都沾满了灰土,长发也被吹得凌乱不堪,这一掸却又说不出的潇洒自如。抬头看向姜维逃走的方向,不由得气苦,冷笑一声,恨恨自语道:“如此大礼,必然加倍奉还。”


念头一动,心火便起,胸口刺痛,忍不住又要咳嗽。郭嘉知道已经无力追赶姜维,等手下赶来还需一段时间,不如先疗伤片刻。闭目把咳嗽强压下去,半晌徐徐吐出浊气,苦叹一声:“这病躯弱体,还不知道能熬多久。”说罢盘膝坐下,开始调理。


却说姜维那时见机的快,看龙火阵要爆发,毫不犹豫地驾起土遁就逃。没等他飞出多远,身后气浪追至,姜维如被大锤敲击后心,登时在土遁内失利。遁光跌落尘埃,姜维也倒摔下来,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摔得灰头土脸,七荤八素。蒙头蒙脑的姜维花了不少时间总算让自己清醒过来,回望身后,什么都没有,难以确定是否有人在追赶。姜维惦记前队,又猜不出郭嘉会不会再度杀至,于是不敢停歇,一路追去。


李丰冲到曹军后营前里许,回头清点兵马,仅是姜维和那断后的二百人不在。看营内旌旗不展,料想曹军被姜维说中,已是全军出击,营内无人把守。当下兴奋不已,率军推开鹿角,掀翻拒马,冲杀进去。营内零零落落,无多少人马,眼瞅着就要突破曹军后营,忽然间迎面来了一波军,竟是李典带两千青州兵押送粮草过来。


李丰大惊失色,旋即想到,我军虽然长途跋涉,疲敝不堪,但对面是押运粮草的队伍,估计也是紧赶了一路,没怎么休息。既然遇上,已无退路,就一鼓作气直杀过去。李典被李丰杀了个猝不及防,转眼间双方就混战做一处,喊杀喧哗,上下交锋,难分你我。


姜维轻功素来是不错的,一轮斗法,加上遁术失败,把体内真气耗了个七七八八,这会儿双脚宛若灌铅,每挪一步都要扯动全身。狠咬着牙,紧赶慢赶,总算是撵上了前面那二百人。赶到曹营,两方已经混战一团,又听前面战鼓大作,呼啸声沸反盈天,显然是援军将至。前面有重重堵截,后面的郭嘉不知何时就会跟上,姜维自忖不妙,并不慌张,四周张望,一下便看见了李典押运的粮车,立刻大叫道:“烧粮草!”


此时姜维已经没了别的念想,就是要点燃粮草,再顾不得其他。运气好的话,烟火警示关内守军,出来接应,自己这支军仍有一线生机;运气不好,命当绝于此地,关上守备吃紧,不能分兵来救,好歹还可拼个玉石俱焚,烧掉曹军粮草,解阳平关之围。


众人手头没有火把,连火折子都没几个,混战之中无法腾出手来,虽然接到姜维命令,却未有人能把粮车点着。姜维也不多话,一头扎进乱军,奋力挺枪,和李丰战退李典,得空便冲到粮车前,用掌心雷点起火来。燃着两车粮草,姜维便觉真气不继,眼前一晃,趴在地上。李丰和亲卫舍命护持,其余众人,各用枪刀挑起着火的粮袋子,往其他粮车上丢去。还有人扯起火把,在曹营内向着营帐乱扔。只一会儿,曹营内四处火起,黑烟冲天,金蛇绕空,随风狂舞。粮车那边,也烧成一片火海。


赵云在关上督军鏖战,冷不防看到曹营内火起,心头剧震。


今日的事,样样扑朔迷离。


曹军攻城,比往常看去,凶猛更甚。但费祎和星彩等人一致认为,曹军久攻不下,士气低落。现在天寒地冻,兵卒难免没有怨言。而张飞回师西川,蜀中军心大振。一消一长,加之曹军最近数战无果,这次“辞强而进驱”,是欲退先进,故作姿态。估计不到晚上,就会退走。


费祎等人言之有据,赵云自然深信不疑。曹军的进攻,确实也如他们所料,一波强势推进之后,势头便渐渐低落下去。可这一把火,反倒把赵云烧的疑云丛生。曹军是否要退军,都不会自烧兵营辎重。如是要伪作被人洗劫后营,诈败引赵云等人出关追击,那这把火烧的也太过真切。


正是赵云苦思冥想的时候,张嶷兴冲冲跑上来,叫道:“赵将军,曹军退了!”


赵云闻言,再往下望,曹军果然如退潮般撤去。赵云目力出奇,看见曹军旌旗倒卷,溃不成军,四处奔走呼喊,丢枪弃甲的不计其数,更是疑惑不解。一回身,刚好费祎、王平、张嶷和星彩纷纷也上城来,忙指着问道:“文伟,你快看,好生古怪。”


费祎循声看去,不由得浓眉拧起。星彩此时因曹军撤走,欢快得很,见赵云、费祎神色未泰,奇怪道:“敌军败逃而归,师父为何反倒忧心重重?”


张嶷在赵云说话时,便向城下望去,看了片刻,叫道:“还真奇怪!”


赵云凝重道:“徐晃素是治军有方,曹操甚至比为亚夫。于禁、乐进,魏内名将,运兵手腕,自不待言。眼下退兵,居然队伍不整,金鼓混杂,一片混乱不堪。再看远处曹营,烟火飞腾,明显是被人踹营,焚烧了营帐粮草,恰逢退兵,军心震动,所以才有这景象。我却想不出,是谁人驱驰三岭,迂回曹军后方,干了这大胆的事。”


费祎低头默想片刻,呼地仰头叫道:“莫不是伯约从天荡山逃回来了?”


众人齐齐惊呼,王平叫道:“真是如此,伯约被大军围剿,死无葬身之地啊。”话没说完,转身就要下城。


赵云探步上前拦住,说道:“子均你要干嘛去?”


王平急道:“自然是率军去救伯约!”想拨开赵云的手,却没拨开。再发力时,也不见赵云动作,王平就是过不去。急的王平满面涨红,大叫道:“子龙你奈何阻拦我!?”


张嶷过来,扶住王平,劝慰道:“子均何必如此焦急?方才所说,俱是大家的猜测,放火烧营的人未必就是伯约。没准是曹军看守不当,自遗火祸。你这贸然出去,一旦中了埋伏,如何是好?”


王平听张嶷解释,不无道理,放开赵云,喟然长叹道:“这事来得蹊跷,可能牵扯伯约,我关心则乱,刚才失礼了。”


赵云摇头道:“无妨,其实我也挂念伯约。”望向曹营那边,道:“曹军退军,不知是真是假,恐怕有诈。又不排除有伯约从天荡山折返回来,被困其中的可能。为了稳妥起见,我先去探查个虚实。”


王平不悦道:“子龙刚刚不让我去,这会儿反倒自己要出城,这也太小觑了我。”


赵云忙摆手道:“子均你会错意了。你率军出去,人多反而不方便,我独自一人,乔装改扮,混入曹军看个究竟便回来。”


王平和张嶷闻言,都是大吃一惊,齐道:“子龙不可莽撞。”两人又看费祎,费祎知赵云行事一向求稳,却也为难道:“子龙你身为主将,奈何轻身入重地?此举以我看来,有些草率了。”


一旁星彩听赵云说话,也不顾的人都在场,抓住赵云胳膊:“师父,我不准你去。”赵云看时,星彩一双芳目瞪着自己,脸上神色,半是生气半是担忧。刚想说话,稻姬也蹙着柳眉,走到自己身前,柔声道:“子龙,何必以身犯险?派几个身手矫健、会见机行事的哨探出去查看下,不就行了?”


赵云看稻姬眼里柔情脉脉,一派关切溢于言表,心中热流涌荡,正怀疑自己是否该出城时,目中忽然一黑,景色乍变——华夏神州浮现眼前,自己仿佛置于高空,向下俯瞰,全是烟雾缭绕,苍茫云气,隐约可辨识出阳平关和周围群山。模糊间,有一个绿点,如荧光闪耀。


这情形和稻姬遇到危机时,脑海里闪过的场景,似出一般。虽不明原因,心中已是明朗,暗暗叫苦道:果真是姜维杀回。久战疲旅,曹军只消片刻就能将他们剿灭。自己改头换面,出入曹营也无甚危险,好歹也能救了伯约。再犹豫不定,没准错过良机。但此话明说,有编派的嫌疑,只好道:“若真的是伯约回来,一旦有失,我于心何忍?此行无妨,我带着一只烟花,去去便回,不会惊动曹军众将。如果碰上特殊情况,燃放烟花为号,你们出城接应,无需深入,在山麓里鼓噪即可,我自能脱身。”


见赵云去意坚决,稻姬略微黯然,轻叹一声:“子龙你去就是。”星彩还想劝阻赵云,稻姬拉开,摇头示意。星彩仍是不依,气哼哼地说道:“就知道自己逞能,全然不顾我们替你担心。”说完,扭身拉起稻姬,便往城下去。稻姬担心星彩闹性子,惹出事来,只得随她一起走了。


赵云被星彩抢白,觉得尴尬无比,脸上自然发烫。干咳两声,对费祎、王平等人道:“此时不可耽搁,我现在便动身。”张嶷正要传令开门,却看赵云单手一撑,从关上跃出,如一片鸿毛,悠悠地飘了下去。众人还没来得及感叹赵云身法,须臾之间,便不见了他的身影。


赵云一袭单薄白衣,外面未着甲胄,行动起来十分便捷。只是片刻,便追上曹军后队。随便寻着个将官模样的,一掌拍翻,顺势将那人拖拽出去。赵云这一掌,力透重甲,内劲瞬间直贯肺腑,那人不明不白就做了亡魂,至死都未及叫出声来。冰天雪地,四周乍望之下,都是一派素白,再者赵云身法如风,击杀到逃逸,不到眨眼功夫,快到肉眼几不可见,休说是曹军中寻常士兵无法辨识,便是普通高手看去,仅有白色残影“嗖”地一掠而过,哪里察觉得到。


将那人的尸身带到无人处,赵云一看,差点笑出来。果真不是冤家不聚头,被赵云一掌打死的,居然是前世就被赵云在新野挑落马下的吕旷。当即改换衣装,草草把吕旷掩埋雪中,又折回去寻曹军。吕旷乃是偏将,借着这身衣服,兼之撤退时人声嘈杂,赵云穿插其间,并未遇到盘查阻碍。



不多时,赵云已到曹军营寨,见大军里三层外三层围得密密匝匝,心中叫苦,又因没有喊杀械斗声,更是疑惑,此时周遭气息紊乱,赵云无法依气判认,以为姜维定然殒命于此了。只得强忍悲愤,悄悄挤过去,准备看个究竟,以图后动。


临到近前,只见曹军围成一个大圈,当中姜维拄枪立着,嘴角、身上,无处不是污渍血迹;脸上,眉角,俱是疲态,唯有双目熠熠闪亮。周边环绕着诸多蜀中将士,个个披红挂彩,却都怒目圆睁,咬牙切齿,无一人有畏惧神色。两边正在对峙,冷不防姜维向前一步,喝道:“请徐将军、于将军出来答话!”


姜维重伤在身,这一步一喝,反有别样的威势,曹军中本有些人蠢蠢欲动,见了姜维架势,反而心中惴惴,不敢妄动。


赵云不解其意,这时双方停手,姜维暂无生命危险,也不知姜维还有何打算,只好先等下去。忽地身侧曹军呼啦啦向两旁让开一条路来,徐晃、于禁、乐进、文聘等人驱马而至。


于禁盯住姜维,道:“姜伯约,此时唤我等答话,莫非是要投降么?”


姜维冷笑道:“于将军未免小看了我,姜维宁可头断血流,断然不降!”


于禁微怒道:“既不投降,何来废话?”


姜维道:“今日到此,自知有死无生。”顿了一顿,环顾身周将士,又道:“但我不愿这些弟兄随我枉死,愿以项上头颅,换我部下千人性命。”


李丰等人听了,纷纷叫嚷,宁死一处,不愿苟活。姜维回身喝止,待声音平息,对于禁等人道:“若徐将军、于将军肯放走我这千余弟兄,在下愿以束手就擒,引颈受戮。如是不肯,姜维便和各位弟兄奋力血战,直到最后一兵一卒。只怕杀我千人,亦要你们千人陪葬。”


徐晃注目姜维片刻,点头道:“姜伯约果然好气魄!”


姜维见徐晃这么说,知徐晃已是应允。喝令众人放下武器,众人虽是不愿,可姜维声色俱厉,只得相从。不少人跪地叩头,叩出血来。甚至有些要以身相殉的,皆被姜维说动,无不痛哭流涕。姜维一眼不看,独催快走,曹军果然不阻拦。待众人走的七七八八,瞥见李丰仍在自己身后,心下一动,仰头问徐晃、于禁道:“姜维死期将至,可否容我与属下多叙片刻?”


于禁有些不耐烦,不过姜维已是插翅难飞,心想让他多说几句又有何妨,点头允诺。姜维抱拳作礼,算是答谢。旋即对李丰道:“小兄弟,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你……”


李丰抹泪道:“将军请说。”


姜维洒然笑道:“我看你英雄年少,又是名门之后,心下很是钦慕,如果你不嫌弃,在下想和你结为异性兄弟。”


李丰吃了一惊,还未作答,姜维微笑道:“李兄弟可是不情愿么?”


李丰闻言,忙道:“不是,只是……”想到姜维即将身加刀斧,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姜维皱眉道:“沙场汉子,死且不惧,哭哭啼啼作儿女情态,是什么道理?”


李丰听姜维这么说,强压泪水,翻身跪地拜道:“这里没有水酒,亦是缺少三牲祭物,小弟承蒙兄长看重,结为兄弟,唯有撮土为香,共拜于此。”姜维更不推脱,两人纳头拜了八拜,刚起身,李丰又道:“我知契兄家中别无亲眷,唯有令堂一人。今日契兄舍身救我,我回去之后,自然侍奉你母如亲母。”


一句话说动姜维心事,不觉也泪流下来,一时心血翻涌,居然只能握着李丰双手,连连道:“好、好兄弟。”半晌气息平复,姜维从怀中摸出个锦囊,递给李丰,道:“兄弟如此大恩,愚兄无以为报——这锦囊乃是我师母月英夫人所赠,你拿着这锦囊去找丞相和夫人,说是我荐你投他们门下,他们自然应允。你天资卓绝,刻苦用心,几载便可胜过愚兄了。”


李丰依依不舍,还想多说几句,看姜维摇头不言,只得含恨忍泪离开。没走几步,听到耳畔有人低声说道:“李丰,我是赵云,现在混迹曹军之中。”


李丰暗自吃惊,下意识地要张望,又听得赵云道:“切莫回头。”心下明白自己东张西望,必定引发怀疑,反而坏事。一边走,一边聚精会神,留心耳边。赵云看李丰行事,也是赞许,传音道:“我继续留在曹营,寻觅到时机,自去救伯约,你回阳平关,转告与费文伟等人,叫他们勿要以我为念。”


姜维目送李丰远去,待他身影不见,便将长枪一丢,盘膝坐在地上,闭目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乐进提刀上前,赵云看乐进走向姜维,正要出手相救,忽然听于禁道:“文谦且慢!”


“文则何事?”


于禁轻抚胡须,眼中闪烁不定:“姜维只有一人,这斩将功劳,我们几人如何分配?”


徐晃、乐进等人都是默然无言,显然是在思索。未能攻克阳平关,又被烧了无数粮草辎重,损兵折将,诸人皆有过失,免不得都要被罚。可若是斩了姜维,这一功足可抵数,甚至功大于过。忽地姜维笑出声来:“各位要是不知怎么分配,何不效仿杨喜、吕马童故事?”


乐进离姜维最近,看姜维满是嘲讽之意,毫不畏惧,心下惭怒交集,当即出手,连点姜维数处大穴。对于禁道:“依我看来,活的姜维价值,总胜过死的姜维。班师回朝,我等只说共擒姜维,功过均分,文则、公明意下如何?”


徐晃一言不发,于禁脸上浮现微笑,一旁文聘道:“姜维机变过人,武功术法都是非常。这一路上带着他,时刻要提防他逃跑。点他穴道,难免被他行功冲开,何不用金针过穴,废了他武功?”


乐进点头道:“他宁死不降,这武功自然留着无用,反是后患。”


姜维脸色大变,恨声叫道:“要杀便杀,何故折辱我?”想咬舌自尽,可经脉被封,气力运不上,眼见乐进取了金针,却是无计可施。耳边却听到声音:“伯约别慌,听我口诀,移经换穴。”


姜维浑身一震,分明是赵云传音,因怕暴露,不敢抬头张望,脸上依然做出愤慨神色,暗自依照赵云口诀行事。乐进用金针刺入姜维丹田位置,姜维大叫一声,冷汗迸出,浑身都在颤抖,钢牙几乎咬挫。乐进用手扣住姜维脉门,试探之下,果然内腑中空荡荡再无一丝真气,以为得手,怎知道是赵云和姜维弄的玄虚。


徐晃略有不忍,道:“姜维武功既废,文则你便安排几个亲卫,好生照料。到了长安,再做发落。”


乐进一摆手,立刻过来几人,夹起姜维,姜维环顾一圈,就闭上双眼。传音道:“赵将军,你太不仔细了。”


赵云悚然,自己换衣改扮,隐匿气息,姜维一瞥之下,怎么就认了出来?马上听得姜维幽幽道:“曹军诸将,有几人的轻功能寻常走路都踏雪无痕?一个偏将,武功能有多少斤两?你那鞋子,太干净显眼了。”


赵云连忙偷眼去看脚下,果然其他人的鞋上,或多或少都沾着泥污,唯有自己的那双,纤尘不染,不由得暗暗赞叹姜维细心。


姜维既无丧命危险,赵云心头大石算是落地。此时曹军各自整队,收拾营帐。之前苦战多日,蜀中各路细做密探,将曹军编制几乎摸透。赵云依稀记得吕旷应是乐进麾下偏将,想来想去别无他法,只得跟着乐进队伍,继续混在曹军中,走一步看一步。幸喜吕旷、吕翔自归曹操后,未立过什么功劳,在乐进手下,应声点卯,一直没甚作为,所以没人注意。乐进胆识英烈,吕旷吕翔不思进取,他自然不正眼相待。这次出征,吕翔没随着来,吕旷心知肚明自己不受待见,平日少言寡语,泯然众人,反倒死后便宜了赵云。赵云穿着吕旷衣服,头盔遮着大半张脸,晃荡半日也没被人认出。与乐进打过几次照面,亦是毫无破绽。


赵云心下暗喜道:这是天可怜见,让我潜入成功。随曹军一路北行,途中不住盘算,用什么办法救姜维脱身。姜维穴道受制,金针还在腹内插着,形同废人。晴天白日,曹军近十万人马,纵使武功高绝,也难护着姜维逃脱。自己贸然出手,于禁狗急跳墙,说不准就先害了姜维性命。耐着性子跟了一天,原意等着曹军夜里扎营休息,再作打算。结果曹军晓夜并进,一昼夜没停歇。姜维被紧密监视,行路途中,赵云完全不知他人在何处,路上不觉辛劳,唯有姜维消息断绝,想不出他境遇如何,心里只怕姜维被曹军欺辱,一味担忧姜维身体是否吃得消旅途颠簸。


赵云身入曹营,比羊居虎口,凶险更甚。纵然胆气过人,也难免悬心在口。处处小心谨慎,只怕泄露马脚,败坏行迹。好不容易又挨过一天,傍晚时,举目一看,竟然到了陈仓山下。陈仓口筑造的这小城,自容不下近十万人,夜晚举军穿城,相当麻烦。赵云估摸着曹军今晚必在这里休息,正在想时,徐晃已传令在隘口前扎下帐篷营寨,休息一晚,明日再过城。


曹军扎下行营,举目望去,灯火灿然,火光耀天,照的遍地如同白昼。赵云在帐中等到夜深,才出来搜寻姜维。仗着过人目力,卓绝轻功,不到一个时辰,已把前后营尽数查遍,偏偏就没找着姜维关押之处。停脚回想自己可能遗漏的地方,刚好看见陈仓城,暗骂自己笨蛋——陈仓城深沟高垒,把守森严,曹军路上不停,恰在陈仓落脚,十有八九是把姜维转移入城,严加囚禁。过了今晚,没准又把姜维从别路秘密送到长安。


打定主意,赵云直奔陈仓城,城外四面立起排栅,深挖战壕沟堑,遍排鹿角,十分谨严。木栅高约两丈,下有石基,上有垛口,垛口上面全是锋芒。赵云全然不理睬,脚下微微发力,离着还有十步左右,轻飘飘腾身而起,便从木栅上掠过。


这木栅后,暗设了不少陷坑,只要落上去,立刻滚板翻动,把人摔下去。赵云艺高人胆大,自恃轻功,也省着投石问路。蹑足潜踪,绕开明暗岗哨,不多时便入城内。


越过几处墙垣,赵云在房上眺望,看见陈仓衙署,少说有几百重兵把持,火把如林,月色皎洁,整座衙署内,光亮无所不至。内外巡哨,往来不停。别说人,就是苍蝇也难飞进一只。除了从天而降,根本没有进去的方法,衙署外围,却找不到更高的建筑可供攀援。


赵云心道:要是有服部半藏那驾驶风筝的能为,凌空飞度,哪里算上一桩难事。现在一无材料,二无本领,怎生进去?心里着急,无意间把那股熟悉的不明真气提上来,脚下顿轻。想到自己曾仗这真气,抱着星彩悬空而停,不知能否踏空漫步。自那之后,一事接着一事,赵云无暇将这力量运用了解,此刻更没别的办法,仅能仓促一试。提着真气,向房檐前空处微迈一步,居然足下如踏实地,心中狂喜不已。又接连高蹿低纵,竟无所不能,如有神助。这本是赵云缘分所至,运气奥妙,很快便掌握。觉着真气过处,体内热流激荡,四肢百骸,极其通畅舒爽。


赵云欣喜过望,徐然踏空而行,曹军中人,谁能提防“祸从天降”?赵云尽管把运气方法习练精熟,但他素来谨慎,只攀升在十丈空中,到了衙署正上方,悄然落在房顶,动作十分小心,身上衣甲,一路都没带起风声。闭目侧听,神识散发开,不多时就探出姜维关押在东南角的偏房内。于是依样画葫芦,飘飘洒洒,飞纵到羁押姜维的房上。


赵云到了这里,反而不急。趴在屋瓦上一动不动,专瞅着房门前两个侍卫,等了快一个时辰,才见有人来换岗,赵云暗中记住口令。待原来的两人走远,赵云鬼魅也似,脚勾着瓦边,一个背翻式,无声无息从房上滑下。新来的两个侍卫眼前一花,被赵云弹指之间,连拍了哑穴、睡穴。轻手轻脚开门,把这两人拖进去。

屋内生着炭炉,温暖如春。赵云进门,刚转过身,就听姜维笑道:“赵将军当了好久的梁上君子。”


赵云一看,姜维正在桌前,对着一桌佳肴,烫着酒自饮自酌。不禁笑道:“伯约你倒是清闲自在,享受的很。殊不知我,这一晚上把鸡鸣狗盗的宵小之事,做了个遍。”


姜维见了赵云,恢复直率心性,给赵云斟了一杯,笑道:“反正他们好酒好菜招待,我死都不怕,还怕吃喝?”


赵云身上并不觉冷,这两日曹军饮食并不合口,当下闻见酒香,也不客气,仰脖先干了一杯。入口醇香,胜似蒟酱,啧啧赞道:“好酒。”


面前有美酒佳肴,但虎穴狼窝里,不是对饮的景致。两人有心贪杯,无意久留。当下解穴方是大事,姜维依赵云所言,盘膝坐在榻上。赵云先行功逼出姜维腹内金针,然后冲开姜维穴道,双手运功在姜维身上轻轻拍打,替他推宫过血。姜维底蕴深厚,赵云手法精妙,事半功倍,不消片刻,姜维就恢复如常。


两人换上门卫的衣服,将其中一人穿上衣服,妇道桌前坐正。另一人和吕旷的盔甲藏到床下。顾忌换岗的人发现,又不能马上走,看离着下一班尚有些时候,干脆在屋内又吃了些酒食,饱餐一顿,才拿上门卫兵器,大摇大摆出门,把门一关,立在门前,作出看守的姿态。


两人正等着换班的人来,忽地赵云拉了下姜维,低声对他道:“伯约小心,有二位高手来了。”姜维凝神听了一下,隔了半晌才听到脚步声。来者脚步极轻,有两人最甚,鞋履与地面的摩擦,几不可闻。等姜维听到,那一群人已经是到了小院外十丈左右。姜维和赵云对视一下,扬眉示意。


待来者进院,姜维和赵云都是暗自心惊。赵云默道时运不济,和姜维本是想蒙混过一岗交替,然后才寻空逃走。谁知这般不赶巧,这三十余人,领头的是李典和于禁。二人与自己、姜维都有渊源,过来必然是看姜维的。自己和姜维伪装门卫,盔甲遮脸,可任谁张口答话,都要露馅。


于禁进院中后,先四处看了下,确定没什么异样,便问道:“你二人值岗,有无奇怪动静?”


姜维拱手作礼,张口答道:“回禀将军,一切如常,姜维在房内饮酒,并无其他。”赵云听姜维口音语调,似换了个人,暗喜:伯约所学繁杂,无一不精,竟然连仿声口技都有如此造诣。


于禁点点头,嘱咐道:“你等认真盯住姜维,过了今晚,各自都有赏赐。”


姜维又是躬身施礼道:“谢将军!”赵云为防被看破,和姜维同时施了一礼。于禁面露喜色,又看屋内,灯火闪亮,一人在窗上投射出长长的影子,是坐在桌前的模样。正以为无事,准备回去,身后李典皱眉道:“不对。”猛地看向姜维、赵云,两眼如电,饶是姜维、赵云志坚如铁,不由得浑身一凛。


于禁道:“曼成,有什么不对?”


李典上下仔细打量赵云和姜维,脚下悄悄错开,不丁不八稍稍分立,对于禁道:“这两人身材,与其他人大不相侔,身上又有酒气。”


姜维忙躬身道:“卑职该死,卑职该死!我二人换班之前,因为天冷,口中酒馋上来,便喝了几口。望将军恕罪。”


于禁一闻,果然酒气熏然。听姜维这么说,微怒道:“军中明令禁酒,违者处以杖刑,你二人明知故犯,今晚姑且饶过,如果另有什么差池,明日数罪并罚!”于禁还不曾说完,李典又道:“文则,窗上影子,自你我来后,没见动过。姜维如果饮酒吃菜,怎会纹丝不动?你看紧这两人,我进去看个明白!”


李典手一指,从人立刻一声发喊,抽出兵刃,团团围住姜维赵云。赵云看已经瞒不下去,奋然抖肩,身上甲胄吃不住赵云内力,轰地迸裂开来。那碎步碎甲,带着劲风,有些人闪躲不及,被打在身上,功力深厚的还觉如被重击,功力浅的直被震至吐血。赵云趁乱,厉喝道:“伯约先走!”手伸处,一柄长剑也自随手而出。这佩剑本是凡铁,赵云真气激发,出鞘时竟带着丈许长芒尾,宛如一泓秋水,剑芒好似灵蛇吐焰,闪烁不定。


赵云剑出,早有两个于禁的侍从被放倒,血溅尘埃。于禁和李典见他先爆衣伤人,后拔剑在手,略一挥动,就有寒光缕缕,电闪而出,知是劲敌。骇然叫道:“快来人!”


院中登时四处喊起来,赵云全然不顾,身形迅如狂飙,欺身直进。李典见他来势凶猛,干脆提左脚,倒青锋,剑势自下卷上。而于禁也行险招,霍地塌身,一口剑展开,幽暗的院子中,登时涌出一圈银虹,回环飞舞。三柄剑,星流电掣般撞到一起,赵云技进乎道,劲度惊人,一剑劈落。李典和于禁的剑,质地上乘,可却没禁得住赵云如雷霆斫落的一剑,脆响一声,齐齐折断了。李典在前,抽身不及,右肩被划出一条长长口子,于禁稍快,连忙丢了残剑,向后纵跃,同时双手在身后一掏一甩,两只飞锥,向着赵云联翩飞去。


赵云右手长剑一指,唰地一声,一只飞锥便被分作两截。于禁手法玄妙,另一只飞锥从赵云左侧射过去,又直奔赵云脑后回旋而来。赵云听见身后风声飒然,更不回头,左手骈指如戟,向后一划,叮的一响,另一只三棱飞锥也被被磕断。


那些亲卫,有几个胆大的,抽空进击赵云,剩余人只怕李典、于禁遇刺身亡,自己家人受了连坐,急急绕到两人前面,形成阵列。赵云无心恋战,此时纵使是击杀李典、于禁的大好时机,但杀了这两人,曹军众将和自己定是不死不休,自己来救姜维,可没心思再做纠缠。回身一掌一剑,迫退众敌,得空便平地拔起,飞腾四五丈高,然后足尖虚空一点,换势再起,霎时便凌霄飞纵,跃出院外。


此时衙署大院内,一片嘈杂。赵云惦念姜维,直奔着兵器交响的方向过去。这会儿陈仓城内外,无数火把举起,只是一会儿,赵云便找到姜维,两人汇到一处,从房顶墙头一路向外冲杀,曹军上房堵截的人哪里拦得住这二人,只好乱箭攒射。



两人脚程极快,甩掉追兵,杀到城边一处偏僻空巷。姜维毕竟功力将将恢复,一轮剧烈厮杀,累的气喘吁吁。赵云看左右无人追上,问道:“伯约你为何不驾遁光逃走?”


姜维抚胸苦笑道:“赵将军,曹营中能人数不胜数。你可知道,这城内城外,有多少厉害的禁制?只怕我遁光刚起来,就被锢住了。”



赵云忧从中来:“陈仓城内外都是曹军,从隘口开始,尽是曹军连营。现在你我出去,只能翻山而逃。如果曹军围山搜查,你我无论如何也逃不脱。”姜维摇头道:“绕山而逃行不通,最后一定被困死山上。”正在思索,追来了两人,姜维计上心来,暗中对赵云比划了个手势。两人平心静气,藏在阴影里。那两名追兵刚进巷子,赵云倏然杀出,隔空弹指,瞬间点了二人穴道,拉进巷子深处,换了衣衫,看姜维如何摆布。


姜维从贴身布囊里,掏出几根银针,向空拜了几拜,叹道:“弟子今日不得以,妄动禁术。”


别的没啥,单单“禁术”两个字,唬的那天不怕地不怕的赵云,魂儿差点飞了。连忙夺了姜维手里银针,道:“伯约,千万别冒险。”


姜维猜到赵云所想,微微苦笑:“赵将军,不必担心,这禁术并无反噬之忧。”从将信将疑的赵云手里拿过针,摇头叹道:“可记得我师父用的钉骨、透心、蚀魂、落魄、绝神那五根针么?”


赵云下意识地要去捂耳朵——那五根针留给赵云最深的印象,莫过于妲己撕心裂肺的长号惨叫。刚好手里还有一根,没被姜维拿去,赵云接着依稀月光,认真端详,这银针颜色不如那五根诡魅,蚀刻着细小的花纹符咒,通体银白,映着月华,几不可见的泛着微微青光。


姜维将银针分别刺入两名曹军的后脖颈中,然后用剑刺破二人手指,蘸血书写了好几张符咒,符箓成后,姜维左手结印,右手执符,向北行步,轻声诵道:“丁丑延我寿,丁亥拘我魂。丁酉制我魄,丁未却我灾。丁巳度我危,丁卯度我厄。甲子护我身,甲戌保我形。甲申固我命,甲午守我魂。甲辰镇我灵,甲寅育我真!”脚下一错,人如鬼影般绕着两个曹军闪了一圈,那些符纸已都贴在了两人背后,盖在护心甲下。两人原本被赵云封穴点住,只是呆呆站着,身上一有符纸,忽双目圆睁,眼里一片通红,口中嘶哑含混地低吼,脸色漆黑如锅底,简直不像人形。


姜维解开两人穴道,用手一指,口里念咒,那两人忽然极快地移动,速度之快,如奔雷闪电,几非人力所能,便是天下轻身功夫最好的人,恐怕也有所不及。赵云开口欲问,却见姜维盘膝于地,双手交错,极快地变换手印,脸上也是黑气一阵深一阵浅,所捻之诀赵云见诸葛用过不少,虽不识得,但大抵上知道是玄门正宗。料想姜维出禁术,现在正在用退魔法之类的东西恢复,便不敢多声,肃立一旁,小心看护。


过了半晌,姜维脸上黑气褪尽,起身对赵云道:“我用生人为媒,驭这活尸术,那两人是断然活不成了,此术有伤天和,我也是头一回用,心下还是有些不安。”长吸一口气,又展颜微笑道:“不过那两人的功力,被活尸术催起本命真元,甚至要胜我一筹,力大无穷,身上更是坚逾金铁,一路正杀回衙署,今晚李典他们休想消停。”


赵云这才知道,姜维将那两人毕生潜能激发,全用在今晚的死斗上。活尸术不过因敌制敌,赵云觉着无甚要紧。两人收拾下,赵云想起一事,对姜维道:“伯约,你我这样走了,日后传出去必然被耻笑。”


姜维初始还不明白,赵云一指他腰间佩剑,姜维才想起自己兵器,恍然大悟:“也是,我的昂龙颚闪怎么能落入这群贼人手里?”两人此时有那两个活尸做诱饵,胆气更足,一合计,干脆绕回衙署,去寻觅昂龙颚闪。一路上,也见到不少恶斗痕迹,竟有被生生撕裂的残尸,肠肚流洒一地,其状惨不忍睹。姜维暗忖此术太凶,阴邪残忍,也不知道损了多少阴德,不禁暗叹一声。


两人悄然摸回衙署,这份豪胆着实出人意料。围在大院外的兵士,都循着打斗声过去支援。姜维藏在一边,用的独特口技,呼喊来人。他隐在西边墙根下,声音乍一听却像是从东北方向喊来的。那些兵将不知就里,都上了当,稀里糊涂就冲着城东北去了。姜维赵云趁乱翻进衙署,寻找兵器。


姜维边走边对赵云道:“赵将军,于禁贪功,昂龙颚闪定然在他房间收着。如果我没记错,于禁就住在西花厅院内。”赵云点头称是,两人从西边墙上,绕过西偏院,路上经过几间堂屋,都点着灯,空开着门,没人在内。两人搜查一阵,没找到于禁住处,便径直往西厢房去。


刚进了西厢房,就觉着里面摆设与其他房间不同。厅堂明亮,一张方桌几张方凳,小青砖铺地,靠北边墙上摆着张帷幔大木床,对门的墙上,挂着一幅画像,方桌上燃着一个香炉,屋内暖融融的。一阵淡淡檀香,猛地让人心旷神怡。


屋内摆设清雅,全然不似前几个房间。木床旁边,斜倚着姜维的昂龙颚闪。姜维看见,就要过去拿,赵云忙抓住姜维胳膊:“这屋子说不出的违和怪异,伯约先别过去,我试一试。”


赵云向前小心翼翼地走了几步,脚下试探着都是实地,没有机关。这会儿他站的地方,离昂龙颚闪还有两丈多远,索性伸手,用隔空取物的手法,将昂龙颚闪直接吸了过来。到手之后,便丢给姜维。


姜维接住枪,对赵云道:“既然陈仓城大乱,你我干脆来个火上浇油,让他们疲于奔命。何不一把火,直接烧了这里?”


赵云笑道:“你我今晚,可真是把坏事做尽了啊。”看了下房内摆设,只有那一个木床能点着,问姜维道:“火从哪里放起?”


姜维嘿嘿一笑:“这间房是不行的,刚才来时,我看西花厅院北边有几个书房,那里点火,最是容易。”


赵云笑道:“原来你早有预谋。”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西内书房院,将灯油四下乱泼,用火点着书架,只片刻,四间书房,熊熊火起,姜维又用口技传音,乱喊了几声“走水了”,然后四下里就应声乱嚷起来,喊成一片。


赵云姜维在陈仓城来回一番大闹,把心中怨气全抛在九霄云外,志得意满地翻出城外。走出一段,赵云便听见背后马蹄阵阵,回头看得清晰,是两个传令骑马如飞而来,对姜维道:“伯约,我们有马可以骑了。”


姜维虽不如赵云耳聪目明,顺着赵云所指看去,亦能隐约看见来者情形,笑道:“有这两个传令送的东西,你我可以明目张胆的从曹营中穿过了。”


两人在道中专等那两骑过来,赵云右手暗扣两个石子,觑那两人离这还有六七丈远,右手一扬,石子飞出,居然带着两股乌金光芒,疾如电射。赵云出手,妙到毫巅,石子挟着无俦真气,力可贯金铁,那两个传令哪里能闪避,被石子对胸穿过,摔下马来。赵云姜维一左一右,上去拽住马缰,将马停住。


姜维和赵云检验两名传令的尸身,除了令牌令旗,和些许散碎银子,再无他物。当即把两人的尸身草草掩藏,揣了令牌,拿了令旗,上马直奔曹军大营。到了营前,自有人上来盘查。姜维将令牌递过,招展令旗,道:“我二人奉于将军将令,前来巡视各营,同时传话。”


守门的将士仔细验看令牌令旗,确认无误,于是推开拒马,开门放二人过去。姜维大摇大摆纵马而入,挥舞令旗,高叫道:“陈仓城内有变,重犯姜维被人解救,城内正在严加搜查。各营将领小心清点属下,发现可疑人等,务必生擒!”赵云有样学样,两人挥着令旗,在曹营中纵马飞驰,果真没人拦截,畅通无阻,直到后营门。


后营门的守卫,见二人驱马而来,口内传令,也没太留意。赵云以为姜维仍要用令牌糊弄过去,不料姜维传音道:“赵将军,一会儿到了营门前,不必多问,挥一下令旗令牌,直冲过去便是。”


赵云寻思姜维说得有理——出了后营,前面就是散关,没有铜符令箭,凭这令牌自然是通不过的。既然出营无用,拿着这令牌,后营门那里守将只怕也不会放行。与其纠缠,不如一发闯出去。这两匹马跑的快,赵云想通关节时,已经飞驰到了后营门前,姜维虚晃令牌,大喝一声:“有紧急军情,不得阻拦!”右手加鞭,双腿夹紧马肚,喝声之中,飞马跃出。


守门军士听得不甚清晰,令牌也是只看了影,姜维刚过,赵云便到,两马几乎头尾相衔地从后营冲出去。守门兵将见连着闯出两人,哪敢大意,到前面一打听,看人口相传,说是城内派出两人骑马来传令,再一听传令内容,便以为是自己人,不再深究。


陈仓城到散关,行路快些的人,走着走也不用几个时辰。两人快马加鞭,跑了半个时辰,夜色里散关庞大的黑色影子,已隐约可见。姜维在马上,迎风跑的兴起,放声大笑起来。赵云闻声,胸中也舒畅不少,想到这几天险中又险,最后连连戏耍敌人,也是十分开心,纵情开怀。


笑声才起,四面山麓中,冷冷传来断喝:“好个赵子龙,好个姜伯约!敢欺我大魏无人么!?”


声音在深夜空谷中回荡,似乎从八面同时传来,顷刻之间,竟无孔不入。周围俱是这人喝声。


姜维听的是郭嘉声音,面色大变,勒马高叫道:“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


数道光华飞起,漫天之中,霎时闪耀碧色云光,血红迷雾,五彩明霞,横张空际,姜维认得这是遁光,暗暗吃惊——分明是数人齐至,遁光明暗只因修为唬有高低。各道光华里,虽以郭嘉那道紫光最盛,其他几人,也都在伯仲之间。


转瞬遁光落下,郭嘉悬立于前,还有三人分散站在侧方,形成合围。左边一人,身长八尺,容颜伟庄,眉宇昂然,周身隐有霸气,手里一卷竹简,乃是毒士贾诩。后边一人,长脸高鼻,明目浓眉,三缕清须,腰间缠着纸剑,相貌并不出众,却让人觉着深不可测,正是谋主荀攸。右边一人,为人伟美,仪表非凡,清秀通雅,袖内笼着把折扇,便是香令荀彧。


四人表情不尽相同,但可以看出,明显都动了肝火。郭嘉满面愠怒,指着姜维、赵云道:“你们两个如此胆大妄为,今天不叫你等吃些苦头,还真以为我泱泱大魏无人!”扬手一叱,三人响应,姜维听四人齐声大喝,声音左右激荡,顷刻间空谷内无处不是回响,更是骇然:四人道法通玄,修为深厚,今夜的凶险,绝对是生平仅见。


郭嘉等人喝声未绝,地面应声窜起无数艳艳金光,腾腾黄雾。金光黄气,晃眼迷天,如罩子一般笼下来。姜维赵云猝不及防,被这股云气蒙在其中。郭嘉又是一声轻喝,荀攸荀彧贾诩随手发雷,撼动四野,瞬间云消雾散。赵云姜维惶然环顾,头上光幕,就好似一个大碗形状,倒扣着把二人圈在其中——金光出手万仙惊,日月交华有昃盈。雷动震宫龙虎卧,陈仓城外困双英。


贾诩大袖一甩,双手扯开竹简——这竹简却是玉的,色泽细腻均匀,微微透明,上面镌刻着密密麻麻的细小符文。贾诩双手一分一合,玉简上亮出淡蓝荧光,竟把无数符咒,映射到金黄光幕上。姜维顿时感到压力汹涌而至,身上似乎压下来一座山般,忍不住闷哼一声,屈膝半跪在地,幸亏手里还攥着昂龙颚闪,不至于倒下。赵云不觉有异,看姜维忽地脸色大变,仆在地上,便知道这光幕之内,必然有什么邪法,想提剑杀出,又怕姜维一人在这光阵之内出了闪失,只能暂且提剑站在姜维身侧。


荀攸见赵云在阵内无恙,自然诧异。看向郭嘉,见郭嘉亦是一副不解的表情,当即把腰间纸剑抽出,翻腕一抖,飒的一声,纸剑竟犹如铁剑般笔直凝练。赵云不敢大意,横剑当胸,聚精会神,提防四人一举一动。


姜维虽然被四人法阵压制,神智仍旧清醒,对赵云道:“赵将军不受这法阵制约,何不突围试试,如果侥幸击破其中一人,此阵便散。我尚可支撑,赵将军无需惦挂在下安危。”


赵云听姜维如此说,当即点头。此时他离贾诩最近,剑眉一扬,猝然蹿出。


贾诩看赵云直奔自己冲来,暗笑此人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我们联手布下的四象昃盈阵,能是你随便冲出的?当即低吟法诀:“日月为易……”


贾诩这法咒全文本是“日月为易,刚柔相当,土旺四季,罗络始终,青赤黑白,各居一方,皆秉中宫,戊己之功”。一法固四神,四象定中土。哪想到赵云身法迅疾如风,“刚柔相当”还没念出,赵云便已经穿过光幕。数丈距离对赵云来说,形同于无,若非对金光有所忌惮,冲出时略略迟疑,所以慢了半拍。


贾诩见一道剑光沛若长虹,犹如奔雷惊雨,扑面而至,大惊失色。幸而他反应机敏,临危不乱,生死关头双手一推,将玉简上移了一尺,强接赵云剑势。


赵云看贾诩用玉简抵挡,当即微偏剑尖,瞄着玉简两片的空隙间刺去。可那玉简上淡蓝荧光,宛如实质,赵云但觉如刺败革牛皮,滞涩难进,携急冲的劲道,也仅刺进去一寸剑尖。


郭嘉、荀攸、荀彧看法阵对赵云全然无效,形同虚设,都是惊讶无比。又见赵云单臂持剑,周身的炽热白光,直从剑上向贾诩压去,玉简上淡蓝荧光,相形之下黯淡的几不可见,知贾诩一人难以抵抗,荀彧收起好整以暇、轻裘缓带的神色,折扇“哗”地抖开,出手相援。


三人隔空为贾诩加持法力,玉简上蓝光渐强,贾诩和赵云同时加力,齐声大喝,赵云手里铁剑吃不住道家玄功和应龙真力交汇,一声脆响,碎成数截。白蓝两色光芒,轰然消散,赵云被震得向后退出好远才站稳,脚下将冻土犁出一道深沟,竟是被震回光幕之中。反观贾诩,亦被震退数丈,冠带散乱,脸色煞白,口里不住气喘。


赵云出这光阵,和贾诩交手一合,乃是片刻之间的事情。再看姜维,功力为法阵所拘,赵云在身边时,尚可借赵云真力加护。赵云一出阵,就动弹不得,便是抵御夜寒,都吃力的很。


此时碧霄千里,皓月澄辉,天地相涵,上下一片空明,不着纤云微绮。朗朗金光,透射夜空,六人各自伫立,均怀心思,谁都不敢贸然动弹。


荀攸正思索间,遥望见陈仓城那一侧,密云满布,阴暗暗的,另是一种天色。同时风声渐作,天空中的乌云被寒风吹动,浮游愈急,一片接一片的云涛,不住朝那孤悬空际的大半轮明月涌去。又看姜维半跪在地,身子不住的瑟瑟发抖,暗想不如先从姜维下手,立刻将剑竖起,左手中指食指并拢在剑身上一抹,冷笑道:“让这二人也见识下玄都紫府的手段!”


荀攸乃是不世奇才,脚下步法和手里结印,比之姜维快了不少,姜维抬眼一看荀攸架势,便知厉害。不禁心底苦笑:前些日子对郭嘉的五雷破没用成,眼下反倒要被别人五雷轰顶了。


赵云曾中过诸葛的雷殛,见乌云聚合,雷声从前路传来,势甚迅疾,无数电光,在暗云中略闪即隐,这一派气象和那时如出一辙,而自己手无寸铁,心中焦急得很。


乌云密集,犹如灰黑色的幔帐将夜空蒙住。荀攸长剑一指,霎时云幔开裂,一道巨大的电光,像白晃晃的刀口在这幔上划过,周围登时亮如白昼,山石怪岩在闪电中明朗可见。


赵云一看碗口粗细的雷光,没冲着自己过来而是对准姜维劈落,也不作多想,左手平推,掌风柔劲将姜维卷带到旁边。可雷光已到头顶,无暇闪躲,赵云索性把心一横,不让不避,右掌蓄气向上一迎,强接天雷。


一声轰响,四面余音不绝,尘土激飞,天雷威力肆意宣泄。气浪像狂枭野兽,四下奔窜,所到之处,地撼山摇。四象昃盈阵的金光,也为之摇晃黯淡,过好半会儿才恢复原本亮度。


姜维被气浪卷得滚出去好远,撞在金光上又被弹回阵内,五脏六腑几乎都要震得吐出来。浑身摔得剧痛,幸有一丝清明不灭,才没晕过去,趴在地上微眯着眼看看周围,只有贯天金光,弥漫沙尘,根本找不见赵云。想到荀攸根基之雄,天雷威力之巨,心中认定赵云必然无幸,悲愤不已:“若是赵将军因我死了,还不如被擒时候就自行了断。如今舍了这条命,也要先杀了荀攸不可。”激动之下,姜维竟挣扎着爬了起来。


荀攸见姜维未死,仗剑一招,一道长长雷光,从天而降凝在剑上,电光流转,宛如无数细小银蛇盘踞攒动,煞是好看。姜维挺起昂龙颚闪,本以为定然来得及招架,可荀攸还是来得太快,不等他起手,长剑挟雷,已经拦腰斩来。


荀攸料定一剑铁定得手,谁知姜维手中长枪骤然旋动,迎面一股气劲,如惊涛海浪向自己压至,心中骇然:“我道姜维已是强弩之末,没想他内力还是如此充沛。”


这气劲强的可怕,饶是荀攸如此功底,也承受不住。只觉力道犹如排山倒海,硬挡只能是自取其辱。他双足一蹬,人高高跃起,在空中连翻了两三个跟头,向后跃去,想借着这翻滚之势消去这一击之力,可是向后翻出四五尺,双足刚落地,便觉得地面如风浪中的船甲板一般起伏不定,胸口也一阵发闷。强要站住,可哪里站得稳?双腿一软,倒要跪倒。只是荀攸性格刚硬之极,猛提一口气,一条腿跪了下来,另一条腿却死活也要撑着站立。


平地一阵风起,尘埃涤荡干净。但见姜维胸口起伏,气喘如牛,脸上冷汗如瀑。方才他奋力站起,全凭这口怒气支撑。招架荀攸那瞬间,背后忽然传来股热流,便知是赵云未死,心中惊喜,一口气散了,便再怎么也提不上来,差点又瘫了下去。此时热流又至,姜维精神一振,旋即心中大惊:赵将军怎还为我度气?


赵云面色肃然,从姜维身后转出,虽右臂以下的袖子被炸的破破烂烂,皮肉伤并无半点,左手仍按在姜维后心。神情并无异样,思绪却是千回百转:姜维功力被制,经络之内真气枯竭,若不传功帮他冲破关窍,四人夹攻之下,必死无疑。于是一边为姜维传功,一边静看四人动作。


赵云毫发无损,把荀攸惊怒得面无人色,郭嘉、贾诩、荀彧纷纷动容,四人各自拉开架势,缓缓向阵内逼近。看赵云左手抵在姜维背心,以为他故意轻蔑,郭嘉怒意更炽,轻喝声中,身形暴起,一掌冲着赵云照头拍下。


掌未到,威已至。


先声夺人,后发有势。


汹涌罡气卷起疾风,威势几欲迫人窒息,郭嘉掌势悍然,直扑赵云。赵云右掌自下斜推而上,毫无花哨地以硬碰硬。双掌相触之际,赵云猛地撤劲,右腕转处,将郭嘉力道尽数卸去。郭嘉不意赵云内力如此收放自如,停招不住,掌力宣泄之处,冻土地面被崩出好大个坑。


郭嘉落下,踉跄几步,后背空门大开,赵云却无暇追击。早有荀攸荀彧,仗剑抖扇,左右夹攻而来。荀攸纸剑上的雷光,这会儿随着剑花,银蛇般蜿蜒舞动,寒光闪闪,虚实难辨。荀彧使扇如匕,怪招一步数变,似剥茧抽丝,永无止歇。起初荀彧离赵云较远,数步之间,竟赶过荀攸,铁扇张合不定,或戳或划,接连三招,笼罩赵云胸腹大穴。


赵云左掌按在姜维后心,制约颇多,不便闪避。荀彧出招阴损,专在赵云难受地方下手,眼见就要刺中,赵云忽然向后疾退三尺,而姜维就像被黏在赵云手上,也被向后拖了三尺距离。同时赵云左脚钉地为轴,扭腰发力,右脚旋踢荀彧脖颈。荀彧哪曾想到赵云会易脉行功,一扇点空,措手不及,慌忙举手运气抵挡,仍被震出丈余,只觉得两只胳膊疼痛欲裂。


赵云掌斗郭嘉,脚踢荀彧,还没回身立稳,荀攸纸剑,早到喉前尺许。赵云见了雷光,微微皱眉——九转雷劫都挨过,区区这点雷电,自然伤不了自己。可若是传到伯约身上,估计伯约消受不起。偏头躲开一剑,右手作爪,急扣拿荀攸手腕。荀攸暗留三分气力,未把招式用老,当即手腕一甩,纸剑由刚化柔,缠住赵云小臂,旋即抽剑一绞。赵云周身虽有罡气护住,仍被划出数道血痕,冷风一吹,麻辣辣地疼。


荀攸占得便宜,但并未贪功冒进。足下点地,向后飘身撤开。不等赵云喘息,郭嘉双臂一振,大鹏展翅,高高跃起,然后翻身出掌,凌空下行,如潮掌风,柔韧绵长,从天而降。贾诩蓄势已久,左臂横于胸前,食指中指并拢如剑,玉简悬停身前,幽幽蓝光似水纹荡漾。觑着郭嘉搏击赵云,右手出掌,向玉简奋然拍去,登时一道蓝光,疾射而出。


上下围堵,左右截杀,赵云进退无路,唯有招架。右手拇指外展弯曲,四指如勾,炙热阳罡运蕴,斜斜一记龙爪,自右下挥至左上,封住郭嘉、贾诩招式来路。

现在正是帮姜维突破禁制的紧要关头,赵云体内行功两处,大打折扣,仍劲厚而不露,力沉而不显。爪劲一举挠散如箭蓝光,阻住郭嘉玄掌。


郭嘉霍然加力,双掌齐出,赵云身躯微震,双脚立刻向下陷了寸许。见荀攸荀彧又要见机发难,索性撤爪,任郭嘉双掌拍到肩上。郭嘉愕然,却迎面看见赵云冰冷眼神。


赵云虎口国撑,劲意贯指,五指如铁爪钢钩,先抓住郭嘉左手太渊、神门两穴,旋即扣住郭嘉脉门。郭嘉整条左手顿时软塌塌没了气力,赵云顺势扯过,郭嘉身子坠下,又被赵云掐住软肋下的章门,胸内气凝血滞,痛彻心髓,啊的一声叫出。


荀彧见郭嘉受创,急切来救,赵云脚下一勾,将郭嘉转了个身,拿住后背,一把丢去,如掷幼雏稚童。荀彧忙收铁扇,接住郭嘉,不料郭嘉身上潜藏柔劲,荀彧拿捏不住身形,呯的撞在一起,与郭嘉倒飞而出。


赵云单手抓扣掐拿,毫无停歇,一气呵成。郭嘉身上中爪之处,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荀攸和贾诩恨不能平吞赵云,但摄于赵云威势,不敢妄动。却看赵云晃了晃,哇的一声,喷出口血来。原来为护姜维,赵云尽数承受郭嘉余劲,若非行功无暇,断不至被郭嘉掌力破了护体罡气。


荀攸见赵云吐血,挺剑扑上。赵云气血翻涌,内息不及平复,不敢再徒手强接,电光石火中,瞥见姜维腰间水袋,想起临走前姜维贪嘴,在里面装满满了酒,此时正可派上用场。拔开塞子,白酒激泻出来,赵云右手一攥,逆转真气,数九寒天本就滴水成冰,掌中酒水顷刻间已冻作冰刃。


赵云冷不防抽出把冰刃,大出荀攸意料,心念一乱,剑招不免缓了。赵云看得清楚,挥剑拨开荀攸纸剑。乍觉寒风扑面,冷气循着纸剑直蔓上身子,荀攸打了个寒颤,惊讶无比:“这厮的阳刚内力,怎么突地变了?”马上故技重施,纸剑化柔,缠住赵云冰刃。


赵云右手一递,全然不抵抗,荀攸没想到夺剑如此容易,却发现冰刃已无,暗叫上当。竟是赵云在冰刃离手瞬间,真气回转,将那冰刃化去,左手跟进一掌,将酒水拂成四散飞溅的酒雨,向荀攸泼去。


荀攸大袖一挥,全身功劲行开,料那酒雨必然被内劲撞开,不至沾染。


一声忿怨无比的断喝:“老贼看掌!”


声如狂风怒号,只震得山谷鸣响。


荀攸一惊,抬眼看时,一条火柱,如巨龙飞旋,迎头咆哮而来。漫天酒雨,呼地被点燃,更壮其威。大惊之下,荀攸哪里还有余裕筹思对策,但知若是单掌出迎,势必臂断腕折,说不定全身筋骨尽碎,百忙中长剑连划三个半圆护住身前,同时足尖着力,向侧后躲去。


又听那人喝道:“老贼再接我一招!”火柱仿佛在其后有人引发,轰然压来。荀攸不敢正面直撄其锋,长剑挥出,与火柱的偏势一触,但觉右臂酸麻,胸中气息登时沉浊,袖袍被火柱擦了一点,烧燎干净,幸喜不曾伤到皮肉。当即纵出三丈之外,唯恐敌人又再追击,竖剑当胸,暗暗将雷光凝到剑上。


烧了袖子,狼狈不堪。荀攸再看,才知是姜维发的掌心雷。马上明白,方才是姜维冲破禁制,赵云便收回左手,翻掌而出,将酒水拍来。之后姜维发雷,引燃酒雨。只是赵云太快,荀攸若能看清他是左手袭来,也不至想不到姜维已经恢复功力。


赵云徐徐收掌,觉得眼前发黑,嗓间一甜,又呕出口血。暗道自己托大,伤后还逆运功力,胸中气血翻涌,好不难受。微微阖眼,提起真气,一息之间,胸腹痛楚方缓解了些。


此时冷风呼啸,两面对峙,各怀心思。赵云自觉伤情不大碍事,见姜维功力已复,虽说眼下以二敌四,对面的郭嘉已经被赵云差不多废了一半,四象昃盈阵禁制再无威胁,即便继续打下去,倒也不惧。


郭嘉被荀彧扶住,左臂、肋下俱是鲜红,后背剧痛难挨,眼前恍惚一下,感到一股真气在经脉内肆虐,五内如焚。他本就是羸弱病体,内有重伤,外有苦寒,只觉身体夹在冰火缝隙中,忽冷忽热的难受至极,“哇”地喷出一大口血,疼得昏死过去。


赵云和姜维交换下眼神,赵云眼露杀机——机会难得,若铲除了这四人,几乎是卸下曹操两条臂膀。姜维眉毛一耸,眼珠向陈仓方向转了转,摇头示意:不可恋战,走为上计。赵云立刻醒悟,和这几人纠缠了许久,再磨蹭下去,被大军追上,纵然身插翅翼,也难以脱困。张望一下,夺来的两匹军马,被交手时的天雷地火惊吓,早逃到不知哪里去了,只得展开身法,一路向着阳平关奔去。


贾诩、荀攸等人十分恼怒,哪里肯容赵云姜维就这么走了。不过心下也知晓,先救郭嘉要紧。贸然分开去追赶,等同自寻死路。荀彧强忍怒火,俯身去检查郭嘉伤情。看郭嘉血流不止,先点了胸腹几处穴道为郭嘉止血,点完穴道,荀彧暗自骇然:郭嘉经络之中,真气紊乱,暗劲潜藏,如不是他底蕴深厚,已经死了。


陈仓城那边的乌云,已经飘过大半天空。郭嘉命悬一线,耽搁不得。三人扶住郭嘉,准备架起遁光回营。便在此刻,氤氲掩月,如水月华尽数敛起。鬼啸幽幽,妖气森然。漫空的黑云,被股股阴风扭曲,天河倒泻般向地下窜来。宛如数百道黑龙天半倒挂,满地急窜。疾风过处,但见黑气飞舞蜿蜒于悬崖绝壁,峻坂平地之间。风狂云骤,到处峰峦都在那里摇撼,越显得阴诡可怖。


贾诩悚然一惊:“好重的妖气!”


黑气落地消散,现出百十号邪灵妖兵。贾诩暗扣玉简,半怒半惑:“这些鬼物,偏偏在此时出现,莫不是抱了黄雀在后的心思?”


一道火光自半空射下,隐带雷声殷殷。贾诩长袖一招,玉简横空迎上,口里念道:“爱有奇器,是生万象。八卦甲子,神机鬼藏。”玉简应声,激起浮光耀影,一片绮丽无伦的腾辉幻彩。


两下才一接触,倏地震天霹雳声响,震耳欲聋。劲气纵横,几乎山崩石摧。玉简倒飞而回,贾诩伸手接住,知道有强敌环伺,暗暗心惊,脸上表情也凝重起来。当下喝道:“鼠辈畏畏缩缩,只敢偷袭么?”


五股比血还红的暗赤光华,带着大蓬黑烟,徐徐落下。荀彧三人细看,那人半僧半妖,面貌凶恶,身披黄色甲胄,脖挂念珠,手戴爪套,胡须、眉毛一片雪白,上身半裸,肌肉鼓胀,皮肤是铜铁般颜色,一眼便知不是善类。


妖僧徐徐回头,眼中红芒闪过:“贫僧平清盛,在此恭候几位多时了。”


却说赵云和姜维摆脱郭嘉等人截杀,不作停歇,如飞奔走了一天一夜,路上再没遇见什么波折,总算顺利回到阳平关。临近关下,已是傍晚时分,两人相视一眼,各自长出口气,放慢脚步。


姜维蓦地驻足回首,朝着天荡山方向望去,远处峰峦起伏,夕阳斜照,满目尽是如血颜色。这几个月无数次生离死别,万千思绪,一并从心底涌上,让姜维胸口郁结着,仿佛要炸裂般。只觉那无边红芒,十分刺眼,闭上双目,再睁开时,已是泪流满面。


赵云走着走着,忽地不见了姜维,扭头看,姜维伫足凝望天荡山,快成了个泪人。一时间也没什么法子去劝,上前拍了拍姜维的肩膀,然后负手而立,也抬头看向血红残阳,慨然长吁一声。


过了约一刻钟,姜维平静心绪,两人继续往回走。到了关下,还没等叫门,便听见上面有人惊喜地大叫:“姜大哥回来了!”姜维听着声音耳熟无比,抬头看,果真是李丰。


李丰这声喊,登时城墙上如水入沸油,炸开一片。众多军士,这个喊“赵将军回来了”,那个喊“姜将军还活着”,诸如此类,相互呼喊。转瞬关门打开,李丰、王平、费祎、张嶷、稻姬等人齐齐奔出来迎接。李丰跑的最快,几步赶到姜维面前,一把捧住,激动得浑身发颤,吞吞吐吐半天,居然语不成句。


众人围着赵云、姜维,哄哄嚷嚷,七嘴八舌,费祎清下嗓子,高声道:“子龙和伯约颠簸几日,已经十分疲惫,先让他们休息,来日再问不迟。”


听费祎如此说,其他人才渐渐离去。赵云觉察到星彩不在,低声问稻姬道:“怎地不见彩儿?”


稻姬狠瞪他一眼,道:“你走后不久,李丰回来,言明你混进曹军。自那以后,彩儿无昼无夜地在城墙上巡视,茶饭不思,今天下午实在捱不住了,才被我把她劝回去休息,刚睡下不到半个时辰。”


赵云心下一酸,再看稻姬,也是清减不少,如水目光,掩不住眼底一丝乏倦。可想这几日里,稻姬不比星彩好受多少,只是隐忍硬撑。赵云不免愧疚心疼,这会儿两人已经离人群远了,赵云便停下,执着稻姬的手,叹道:“苦了你们两个。”


稻姬摇摇头,看着赵云双眼,半晌,如释重负地轻笑出声,道:“回来就好。”


赵云也是喟然轻叹,对稻姬道:“去看看彩儿。”



“你这模样,要吓到她的。”稻姬苦笑,“先去洗漱下,换个衣服吧。”



赵云皱眉道:“我片刻也等不了了。”



稻姬摇摇头,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急得不行。”掏出块锦帕,轻轻用擦拭赵云满是风尘的脸颊,稻姬心疼,幽幽道:“看看你,弄成了什么样子。”把赵云的脸擦得干净了,又整理了下赵云稀烂的袖子,上下打量了下赵云:“这样还算凑合,我们走吧。”


并肩走到星彩房门口,还没伸手去推,门忽然开了。星彩一手扶门,一手揉着惺忪睡眼,也没看来人是谁,便叫道:“小松姐姐……”原来星彩睡得不踏实,听见脚步声,当是和往常一样,稻姬来寻她去吃饭。



赵云连忙迎上去:“彩儿,我回来了。”



星彩闻声,浑身一个激灵,登时清醒不少,再看眼前那人,确是赵云不假。霎时间脸上全无血色,身子颤动,似欲晕倒。赵云伸手去扶,被星彩甩开,赵云微愣的功夫,星彩已经重重把门摔上,只听得星彩恨声道:“你还回来干嘛!”



稻姬在侧,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禁不住掩口轻笑,低声道:“这下彩儿算是动了真怒,看你怎么收场?”赵云知道星彩因他不听劝阻,执意冒险,才这般恼火。看到稻姬,想到两女为自己牵肠挂肚了好些时日,亦是内疚。无奈道:“彩儿这性子像极了翼德,倔的很,只怕一时半会儿不肯开门。”



稻姬看赵云吃瘪,暗笑不已,积压的那点怨念早不翼而飞,莞尔道:“我也拿她没法子,你自己看着办吧。”转身装作要走,赵云正没主意的当口,哪肯放走稻姬,并步上前,轻扯住稻姬。稻姬本就没想走,顺势转回来,笑道:“还不想办法去哄彩儿,拽着我干嘛?”



赵云只觉自己身处天罗地网中时,都没有现在慌乱,求道:“小松你就别挪揄我了,先让彩儿把门开了再说。”稻姬忍住笑意,用手想旁边一指,赵云会意,闪到一旁,用内劲收放,弄出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稻姬见状,若不是为了骗星彩开门,恐怕已经笑出来。叩了几下门,半晌,里面才传出星彩愤愤的声音:“你别回来了,出去逞英雄去吧!”


稻姬忙道:“彩儿,是我,你师父回去了。”



星彩并不疑心,起身去开门,问道:“他怎么就走了?”



稻姬以为星彩不信,道:“你师父刚回来,身上带了些伤,见你不肯见他,便回去了。”



星彩听赵云着伤,忙冲到门口,拉开门便问稻姬:“他伤的重么?”



星彩眼睛红红的,脸上还有未擦干净的泪渍,明显是哭过的模样。赵云在旁,看见门开了,星彩又是这幅模样,急忙抢进去,捧住星彩。星彩见赵云过来,气道:“你们……”



星彩本想说“你们骗我”,可后两字不待出口,自己已经哭的哽咽难言。挣扎着敲了赵云几下,便被赵云抱住,索性不管不顾,就在赵云怀里哭开。稻姬上前劝慰,话说到一半,也是侧过身去,垂泪下来。赵云一手握着稻姬,一手环住星彩,默然无语。



星彩忽地想起,赵云若真受了伤,被自己刚才捶打扯动伤口,该如何是好。忙起身抹了眼泪,细细端详赵云。看赵云相貌虽然狼狈,身上并没伤的地方,心才稳住。



不看还好,看了之后,星彩又气恼起来,伸手推开赵云:“谁要你抱着,脏死了。”稻姬在旁听了,不禁破涕为笑——赵云衣服上满是尘垢,一只袖子炸没,仅剩下几缕布丝吊荡着,刚才星彩在赵云怀里蹭着哭泣,不独是那衣服被弄上了不少泪水,星彩的脸也沾了不少灰,已然是个花脸。随手扯过镜子,给星彩照了下,哄道:“看你哭的什么样子了,快去拾掇一下,我送子龙回去,一会儿吃饭时再和他算账。”



星彩哼了一声,转身进内屋去洗漱。赵云知道星彩不是嫌自己脏,仍在记怨前事,借题发挥,等哄到她气消了便没事,便放下心,回到住处。侍从们听说赵云回来,早早就准备了热水浴桶候着。不多时赵云洗完,换好干净新衣,通体舒泰清爽。顺势舒展下身子,只觉衣服大小合体,薄厚得宜,无处不合心。认真看了下,发现针脚均匀,做工十分精细,熨烫的又平整,正寻思是谁做的,稻姬推门进来,看赵云在打量身上衣服,忙问道:“这衣服还合身么?”



赵云笑道:“你做的,当然合身。”



稻姬上前看看,替赵云整理下领衽,瞧见赵云右侧锁骨到胸前有片淤青。赵云看稻姬注目自己胸前伤痕,怕她担心,安慰道:“皮肉伤,一点都不碍事。”刚想动,稻姬已经把他衣领翻开。看到那淤青的地方,大小和人手掌相仿佛,稻姬不禁心疼,用指尖抚着赵云伤处:“你怎么会挨了这么重的掌?还疼么?”



赵云看稻姬眼里,盈盈关切,心里十分不忍,伸手握住稻姬柔荑:“真的不疼,不碍事的。”稻姬叹口气道:“你向来什么事都自己扛,这一趟独闯曹营,天知道你经历了多少的艰险。能把你打伤的,怎会是庸手?彩儿还在等我们吃饭,等饭后回来,我找些活血化瘀的膏药,给你敷上。”



三人用过晚饭,星彩多日积忧,险些成病,幸好底子扎实,见赵云回来,心里阴晴互换,放松许多,又被赵云好言好语哄着,情绪恢复了七七八八。但这些时日寝食不安,终究十分疲惫,饭后被两人送回歇息,几乎脑袋刚沾枕头便睡了过去。



赵云哄睡星彩,自回房在床上盘膝调息,运功一个周天,内腑均好,仅有手太阴肺经的云门、中府穴微微不适,真气冲开后便无异样。第二个周天刚行完,忽然有淡香飘进,一睁眼,果然是稻姬拿了药过来。



稻姬坐在赵云身边,美目忽闪,柔声说道:“子龙,伤好些了?”



赵云笑笑:“这点小伤真不碍事,小松你不必太担心。”拦腰揽过稻姬,稻姬并不推脱,双手抱住赵云,把头贴在赵云胸前,闭目温存了一会儿,才起身道:“药拿来了,你别乱动,我替你敷上。”



解开赵云上衣,稻姬不禁愣住——赵云胸前肤色恢复如常,原本是淤青的地方现在已经找不到了。晃了下头,确认没有看错地方,稻姬忍不住伸出玉指,在赵云前胸抚摩,边看边道:“子龙……你的伤怎么好的这么快?”



暖玉温香抱满怀,赵云定力虽好,亦觉得有点心神不宁。再看怀内佳人,明眸如水,皓齿嫣然,换了一件淡色对襟襦裙,十分娴静素雅。偏又玉峰挺拔,偎在身前,那上衣抹胸遮不住秀色娇俏,灯下显得惑人心神,在素雅中添了不少妩媚。赵云见稻姬一派关心,丰神绝艳,越看越是心痒难搔,这会儿又被稻姬玉指撩拨,觉着肌肤柔嫩,滑不留手,情不自禁之下,竟没听见稻姬问话。稻姬只关心赵云伤情,并没发觉赵云异样,直到自己问话,赵云不答,才觉得不对,一抬头,“子龙”两字还没出声,樱口已被赵云含住,身子搂得更紧,连气都透不过来。



稻姬心不住怦怦乱跳,身子也开始发烫,觉得唇齿相接处传来一股无从抵抗的热流,让自己心魂俱融,不禁又羞又喜:平日里在赵云面前,总觉得比星彩逊色几分,后来得知两人已成好事,心里更是不足。自己虽和赵云有过肌肤相亲,却是酒后春宵,如何能和那两情相悦的鱼水之欢相提并论?再者云、彩两人相处长久,自己跟随赵云时日远不如星彩,更不敢奢望能和星彩平分秋色,只求赵云能把十分二三的心思用在自己身上就好。自己与赵云两世重逢,情爱日浓,可赵云对自己更多时候相待以礼,不像在星彩面前那么亲昵随性。今天忽然赵云反常,一改矜持,其实正称了自己心意。



正情迷神游的时候,忽然身上一凉,而赵云也转而吻向自己耳垂脖子,悄悄睁眼偷看,原来上衣被解开,一双欺霜赛雪晶莹如玉的肩膀,已裸露在空气中。

赵云呼出的热气喷在稻姬脸侧和脖颈之间,稻姬不禁眯起双目,轻吟一声,猛想到自己还没和赵云清算这些日子的担惊受怕、相思之苦,反倒要让他这般得手,实在是便宜了他。伸手在赵云腰间狠掐一下,赵云吃痛,手上力道便松了不少,稻姬立刻锤了赵云一下,起身佯怒,哼道:“你就知道轻薄欺负我,把我当什么人了?”



赵云被稻姬斥责,登时吓了一跳,暗骂自己鲁莽唐突,忙向稻姬赔罪,可稻姬打定性子,任怎么说,就是不理,作出委屈伤心的模样。后来看赵云脸涨通红,一双黑白分明的俊目隐蕴热情,确实是怜爱自己,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赵云见稻姬忽然笑了,才反应过来,自己关心则乱,若稻姬真是嫌他孟浪,此时从他怀里挣脱,为何不把上衣穿上?



稻姬看赵云这般,念及两人几番波折,何其辛苦,才有今日厮守。嫣然一笑,瞬间满室生辉,又含笑幽叹道:“天晓得是哪辈子做下的冤孽,让我这世遇见你,莫非是劫数么?”赵云还不知道怎么作答,稻姬左手扣指弹出,嗤的一下,灯火应声被打灭,右手却是把腰间丝带一抽。赵云功力通玄,夜间视物和白天没什么区别,但房间内光暗乍变,也有刹那失神,待能看清时候,一个火热娇躯扑进怀里,耳边又是稻姬呢喃说道:“你若真是我的劫数,我也认了”。



自赵云、姜维二人回阳平关后,曹军那边再无动静,也没见有人暗地来携私寻仇。关上几人见赵云燕婉情浓,故意把赵云支开:姜维去抚慰牺牲军士的家属,费祎梳理战况、传书上报成都,张嶷、王平整顿军训。赵云寻了一圈,找不到事做,众人还不要他帮忙,正好得空指点稻姬和星彩武艺,平安过了几日。又过了五日,便有消息,说是守关诸将,都有不同封赏,由简雍亲自携诏来阳平关。



简雍来时,诸人一并出关迎接,谁知车驾一到,当先的那人,身穿青绿大袍,头戴斗笠,暗纱蒙面,居然是庞统。后面一骑,才是简雍。赵云等人纷纷奇怪:庞统要是想亲自来,为何不提前通传,只说简雍,自己却悄悄跟来,其中必有什么内情。庞统雅性内融,行事向来不拘一格,过些时候自有分晓。



将庞统等人接到厅上,分次落座。简雍先宣读了诏书,守关众人,各依照军功多少分有赏赐,唯独赵云、姜维,不在其中。吴懿和蒋琬死得极为壮烈,追赏尤其丰厚。诏书里将二人忠心耿直,生平事迹说得详细,勾动各人心事,纷纷感叹。简雍刚读完诏书坐下,庞统忽地喝道:“姜维何在?”



姜维和蒋琬交厚,屡次并肩抗敌,伤心不已,简雍诏书还没读完,已经泪流满面,居然没注意诏内并未提及赵云和自己。被庞统一声吓醒,连忙起身道:“末将在!”



庞统又喝道:“跪下!”



姜维看庞统两眉倒竖,分明十分有气,惶恐茫然,连忙依言跪下,心中惊讶:庞军师修为深厚,心境早就应古井无波,轻易不会大悲大喜,过嗔过怒,自己犯了军令状,最多依法从事,如何大动肝火?正想着,庞统一拍桌子,拄杖立起,指着姜维厉声道:“你可知罪!”



姜维浑身一悚,低头道:“末将知罪。”



庞统见姜维脸上泪渍未干,又俯首认罪,更是有气,喝道:“知罪?你有何罪过,给我一一说来!”



姜维垂首道:“末将有两罪:其一未接军师将令,私做主张,擅离兴势山守地,自行退兵;其二退兵仓皇,疏于计划谋算,以至于损兵折将,连累公琰以身殉国,罪犯背军,依令当斩。”



庞统勃然大怒:“我曾三度派人传令,要你伺机撤军,你三番回信,俱是一样说辞,执意坚守不退。若早听我吩咐,多备食粮,绕路分批而行,怎会如此狼狈!”



姜维闻言大惊失色,“忽”地仰起头来:“末将死守两月,音信全无,并不曾接到军师任何命令。”正说着,一边李丰也急急出列,跪伏于地,口里喊道:“末将有事禀告!”



众人齐齐注目李丰,李丰遇事大胆细心,此时正值庞统盛怒,却也不慌,拱手道:“卑职跟姜将军一同驻扎兴势山,专司传遽往来,两月之内,确实没有任何人来传递军令,唯有一封密信。但凡信使过来,必经我布下的暗哨接引,方能上山。再和我对接符令,才准见姜将军,若有信件带回,需有我的印在信封骑缝处封口盖章。自打到了兴势山,卑职符令印章不曾离身,暗哨一日三班轮换,更无疏漏。军师若是不信,可把信件拿来对照验看,亦可让军师所遣信使与我当面对质。”



庞统见李丰言辞确凿,神情自若,不像撒谎。再看李丰生得清俊,眉宇不凡,心中不由得暗暗赞叹:此间竟又有一璞玉。于是一手微托下巴,眯眼沉思。简雍见状,从怀里掏出三封信,叫李丰、姜维起来一同查验。李丰取出印章,仔细对照信封骑缝章,姜维则是对照笔迹。一看之下,面面相觑:不仅章图严丝合缝,半点没有差异,就连笔迹都是姜维亲笔,物证确凿,竟成了有口难辩。姜维又连忙唤人取来密信,呈给庞统,庞统亦是惊诧:“我何时写过此信?可这字迹,居然和我的一模一样,究竟什么人捣鬼?”



简雍亦是奇怪,对庞统道:“依我看来,伯约、李丰既敢对质,断然不是虚言敷衍。何不将二人带回成都,和信使对质?一对之下,事情必可辨清。”再仔细翻看双方往来信件,“啪”的拍了下桌子,叫道:“这信确实是假的。”把众人纷纷叫上前,指点着信说道:“这信无论行文用词,还是笔法字迹,都伪造的几近完美无缺。唯独一处,露出破绽——用笔写字,每人手指手腕发力各有习惯,即便同一字内,也可能因指腕力道、角度变化,而导致笔划深浅不一,偶尔或有飞白之处。诸位且看信中的字,个个墨色一般深浅,十有八九,是用什么模子印上去的,绝不是亲笔书写。”



庞统此时气消不少,一番思虑,更觉事扑朔迷离,定有原因。猛想起自己每次接信使回报,只急着看回信,不曾细细询问路上详情,和何人交接,疏漏颇多,顿时暗道不妙,心中越发觉得其中有人搞鬼,凭李丰描述,曹魏中人毫无机会偷印作伪。自己三次派人,均是随机抽选,事前更无人知。如说军中信使全是曹军细作,更不可能。一时间连庞统也想不出谁能这么大费周章,欲陷害姜维、蒋琬,置其于死地。便应允简雍提议,旋即屏蔽左右,遣散众人,只留下赵云单独谈事。



赵云回顾四周,见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便对庞统、简雍二人道:“伯约绝非畏罪的人,肯定不会故意编造说辞,以图减免罪过。李丰内聪明而外浑厚,有胆勇血性,资质良美,是可造之材。事情虽还没有头绪,已可断定有人陷罪与他们,请军师千万怜才惜人。”



简雍抚须笑道:“子龙依旧有大臣局量,先人后己。换做旁人,岂会不先问封赏。军师这次来专程是为你的事,至于姜维、李丰二人,子龙不必担心。回了成都,真相水落石出,自会还他们清白。”



庞统接道:“子龙守关,万无一失,连连退却强敌。又只身孤胆潜入曹营,救回伯约,更在返程时连曹军能手重创杀死。立下的种种奇功,何止主公盛赞不已,就连蜀中将士,都个个倾佩爱戴。但你身为主将,贸然以身犯险,于理不合,做法更不足为效。考虑事急从权,过不压功,这次给子龙你的赏赐,便不公开宣布了。”



赵云皱眉道:“军师,文伟上报战况时,没提及我和姜维返程遇险的事,你们如何得知?再者我救出姜维时,只把郭嘉打成重伤,李典也不过伤了个皮肉,并没杀掉什么能人。厚赏我,反倒显得主公、军师赏罚不明了。”



庞统“咦”了一声,道:“这便奇了。潜伏许昌、长安的细作传回来的消息,是你和姜维用重手把贾诩、荀攸、荀彧打得尸骨无存,郭嘉仗着深厚功力,勉强逃过一劫,尽管没死,至今还昏迷不醒。”



赵云忙道:“当时确有杀敌之心,但是这四人功力高绝,非一时片刻可以得手。打晕郭嘉前,已被他们用法阵拖了许多时间,再不快走,只怕大军追至,不能脱身,便未再恋战,匆匆赶回阳平关。”



庞统凝视赵云半晌,和简雍对视一眼,又点头笑道:“伯约不畏死,子龙不贪功,真是将军。这三人非你所杀,我已知晓。但曹贼认定你是凶手,已经恨你入骨,意欲兴兵三路,大举进犯:一路自上庸进汉中;一路自樊城取荆州;一路自长安攻阳平。谁知道妲己突然发难,接连在北方出没现形,做下种种事端。曹操疑神疑鬼,结果把长安、上庸两路兵重又调回,独剩樊城一路。有孔明在襄阳坐镇,不足为惧。”



简雍对赵云道:“其实此次来,专程为那小松姑娘和子龙的一段姻缘。”顿了一顿,抚须指着赵云笑道:“子龙真乃好福分。月英夫人最初见小松姑娘时,便看出你二人面带孽纹,命里红线相连。虽然觉得小松姑娘温良惠美,可你两个时跨千年,地隔万里,怎会有着一段不容于时不容于国的缘分,十分诧异。待后来你们经历卓多磨难,成就真情,众人哪个不钦羡你齐人之福。尤其是小松姑娘,不独让你难分难舍,连星彩那么性格强作的丫头,都能被她感动,可见她志坚意诚。眼下你二人有一点劫数,卦象有惊无险,纵无大碍,风波曲折却是难免,事关重大,我和军师又不便明言,你只小心行事就好。”



正说着,星彩和稻姬在外求见,赵云正想问后文,庞统呵呵一笑:“先让她们两个进来吧,子龙不必多问多虑,要知为了帮你避劫,孔明夫妇可是煞费苦心呢。”



这边话刚传出去,星彩就三步并作两步飞奔上来,稻姬虽然埋怨星彩太过冒失,脚下却不比星彩慢,转瞬两人便到跟前。赵云看星彩手里拿着青釭剑,奇怪道:“彩儿你没事拿它过来做啥。”



星彩微微有气,哼道:“谁没事拿它,你不知道多费劲呢。”



稻姬忙解释道:“我们回房时候,听见你房里有异响。进去一看,就见青釭剑在剑匣里吞吐跳动,红紫剑芒,映的满屋辉霞异彩,剑气太盛,侍从根本无法靠近。结果我和星彩一过去,就安分下来,稍离开一点,它便又跳出,声若龙吟,十分昂扬。我拿着时,偶尔还向外弹,仿佛有些不情愿,递到彩儿手里,立刻消停。没办法我们只好把它带来给你,看究竟怎么回事。”



庞统笑道:“子龙这口宝剑,可否借老夫一观?”



星彩双手捧着剑,递给庞统,庞统忙道:“不须上前,这剑已然识主有灵,若非正主或亲密之人,只怕会为其所伤。”看了几眼,便对赵云道:“这剑厉害。但凡宝剑,剑罡颜色以金色最佳,白色次之,青色再次,灰色则最差,只比寻常的垃圾凡铁强不了多少。青釭剑剑光红紫,乃是仙家尊崇至极的颜色。尽管染血无数,但久随子龙,被子龙浩然正气仙功,化去凶杀戾气,现已是不可多得的神兵。此剑屡次出匣,依我看来,无非是寻觅正主,并且剑鸣示警。”



赵云笑道:“照军师这么一说,我是十分不忿啊。”简雍也哈哈笑起来:“可不是,子龙夺剑费了多少辛苦,然后带在身边这么久,居然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也不知是谁捡着便宜。”



庞统指着星彩、稻姬笑道:“以我观来,这剑日后无非是归于彩儿或者小松,子龙你肥水不流外人田,抱怨什么?只是时机未到,我等静观其变就好。”



众人点头称是,庞统又道:“子龙并非此剑正主,原因无它——子龙技近乎道,机缘巧合,位晋人仙,如今已经大成,早超脱了身剑合一的境界,青釭剑纵然锋利无匹,终究人间之物,如非豪龙胆这等龙骨神器,已经不能称子龙的手。再者奉劝子龙,你以人仙之体,除非大奸大恶之徒,否则不可妄杀人命,再作凡世杀孽。”



赵云笑道:“我这手上,不知结果了多少兵将性命,要是这般说法,我早杀孽累累了。”



庞统正色道:“昔日子龙你是人间大将,两军对垒,生死虽然注定在天,但都人力所为,不曾破坏因果。如今子龙你以半仙,凭仙力屠戮人间,应死于刀枪箭矢之下的兵士,若死于仙力,注定魂飞魄散,不入轮回。此举太违天合,除非大奸大恶之徒当有此报,寻常兵士,不过各为其主,不应受此恶果。所以劝你不可枉杀凡人性命,再作杀孽。”



赵云见庞统说的严肃,虽然依旧感觉有些玄虚,不是理解得十分透彻,仍明白是出于一片殷切好意。于是抱拳行礼:“子龙谨记军师所说,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妄杀。”



庞统扫了稻姬一眼,见正携着星彩的手,微笑注目赵云。心想:寻常女子共事一夫,别说是这么宝贵的东西,匹布斗米都可能争风吃醋,青釭剑眼看归于星彩,竟不眼馋。这女子外柔内刚,深知大体,不计较小处得失。真是赵云佳配。含笑点头道:“既然子龙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来阳平关也没其他的事,成都业务繁忙,我和宪和还得早些带伯约他们回去。”



赵云道:“军师这一来一去,未免太急了一些。”



庞统拄杖咳嗽一声,看了看周围,见没外人,低声道:“现在看来,蜀中混有不少的内鬼,我马上带伯约回去对质,自然让奸细们措手不及。乐城因为妖人混入才导致城破将折,依我看此事多半也是妖孽作祟。现在天色临近黄昏,动身的话多有不便,我和宪和就暂住一晚,子龙安排下车驾,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明天我们便启程回成都。”



翌日天只破晓,赵云便和稻姬、星彩,率二十亲卫悄悄开关,将庞统、简雍、姜维、李丰等人送出。一直送了二十多里,才转回阳平关。回程路上走到一半,稻姬的马不知踏到了什么东西,啪地一声,宛若一个霹雳炸响。惊得马长嘶一声,翻掌亮蹄,撒足狂奔出去。稻姬猝不及防,无法控制,只能夹紧马肚,双手死死抱住马脖子,任其发癫疾驰。稻姬坐骑是黄忠所送,十分骏健,脚力极佳,尽力奔跑起来,真是风驰电掣,一口气纵出十几里,才勉强停住。星彩和赵云仗着胯下良驹,紧追不舍,看稻姬勒马停住,连忙上前。



稻姬气喘不定,赵云、星彩忙问路上有没有磕碰受伤,稻姬笑说无妨。缓了一阵,准备上路,赵云忽地扭头向西看去:“这个时候,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雾?”



星彩顺着望去,果然前面一片雾霭蒙蒙,此时日正当中,碧空澄鲜,唯独西面峰岭,被大团的云雾裹住,阳光照耀,不仅仅看不出消散的迹象,反而显得雪白如银,确实奇怪。赵云见后面二十亲卫也赶了上来,人人身上都带着兵器,就算遇见什么怪兽虎豹,也没什么可惧怕的,便一齐去看个究竟。



走了大概又有六七里地,稻姬不禁奇怪,自己和赵云曾经在阳平关附近登山眺望几次,地形均已经暗暗记熟,为何这附近的地势环境完全不曾见过?再看赵云,亦是一脸凝重,似乎觉察到不对。忽然间眼前大亮,已经走出雾区,往前一看,远近几处山峦,非常的险峻壮观,竟是从未见过。再细细看,这五座高峰,错落起伏,像极了人的手掌,峰顶高出云上,未被云涛吞没,偶然天风吹动,云雾好似柳絮飘舞,瑞雪翻飞,而几座山峰也随同云浪起伏隐现,势欲乘流飞去。遥望远处,好些奇松怪石罗列左右,各山之间又有铁索、浮空石桥相连,飞横纵达。更有不少地方,已被开凿出石板道路,路边石台的四角上,又对称竖立着塔状灯具,山腰处还都建好亭台楼阁,均为华美雄奇的石雕岩刻。加上云缠雾绕,最高处只是一些淡烟薄雾,阳光照射下,齐齐化作轻纨,随风扬起,如纱如幻,怎么看都是一处人间仙境,突兀地飞到此地。



星彩越看这秀丽景色,越是欢喜,对赵云道:“师父,阳平关附近竟有如此好的地方,我们从没来过。反正今天没什么大事,我们刚好借着出来的机会,在这儿游玩一番怎么样?”



除了稻姬,众人均是同样心思。赵云心里总觉得这山有些古怪不妥,但又不知究竟有何怪异之处。想起遭遇阴摩罗鬼时的经历,不禁怀疑此地是幻境。转念一想:哪有方圆十几里大的幻境。暗中运转真气,向空地拍了一掌,并无异样,知道是实景。看大家兴高采烈,又不舍得搅了星彩兴致,自然应允。一行人把马放缓,信步而行,慢慢把玩各种奇观。



稻姬随众人走马观看山色,走在最后,见那石制的灯塔雕刻精美,伸手去摸了下,光滑冰凉,再看自己指尖,居然没沾上丝毫尘埃,心中疑惑更增。悄悄叫住赵云:“子龙,这地方实在是怪怪的。所有东西,都整洁如新。冬天还没过,气候仍旧寒冷,前天才下过一场雪,只放晴了两天不到,怎么会化得干干净净?再看这石雕、石路,纤尘不染,仿佛刚被人打扫过,我们走了这么久,却连一丝人影都没看到,岂不奇怪?”



赵云也没把注意力放在周围风景上,听稻姬一说,心中猛然惊觉,闭目侧听了片刻,低声道:“难怪我一直不舒服,这山虽然灵秀,里面却隐隐约约透出杀气,分明有人隐匿。彩儿只顾贪玩,这会儿放松警惕,真遇上敌人就不妙了。”



说话功夫,星彩已经骑马向东北边跑出了老远。赵云示意稻姬跟上,两人催马去追前面的星彩等人。临近跟前,却见星彩勒马回头,神色凝重,一边挥手让两人放慢马速,一边用手指压在唇上,示意不要出声。而她身边二十亲卫,全部分散开来,寻找山石遮挡。赵云、稻姬对视一下,知道星彩看见要紧东西,连忙收缰。胯下龙驹通晓主人心意,各自放轻脚步,载着二人小心过去。



星彩快步迎过来,急道:“师父,你们快下马,前面有情况。”



二人翻身下马,随着星彩谨慎上前,借着灯塔掩住身形,向下看去:原来半山之间,悬空的石台宽阔无比,并排走个十辆马车都是轻松,直连到周围较小的山上,这些小山多被削平。乍眼一看,五座主峰峰峦逶迤,当中一马平川,不少石台叠级而上,没入云霄,天体也似。一座大佛,依山雕成,一掌平伸出来,恰好抵住平台。赵云暗想:如此雄奇瑰丽的景致,若是人力所为,工程的浩大简直难以估量,恐怕倾尽蜀中人力物力,也难以企及。究竟是什么人,这此处兴造了一个洞天福地?



稻姬放眼远眺,前方两座山,成拱形对立,夹中路上,过来一队人马,押着辆马车。马车中一人忿怒异常,时不时就奋力挣扎几下,车身也是摇摇晃晃。另一人看的不甚清楚,应是个女的,周围押车的兵士,似乎正在出言不逊,肆意调戏。刚要指给星彩、赵云看,赵云已经失声道:“那车里不是明智光秀和她女儿么?他不在合肥,怎么会被人捉住,又经过这里?”



星彩刚要提醒,赵云恍然道:“肯定是光秀未来得及站住根基,就被妲己派人征讨,数千飞熊军一哄即反,他那百十号人如何抵挡。”略想一下,又觉得不对,问稻姬、星彩:“妲己心狠手辣,一言不合就要杀人,光秀犯下谋逆大罪,以她性情怎么会留活口?”


稻姬低声道:“光秀必定得知了什么妲己要紧的机密,或有其他妲己想要的东西,暂且未让妲己得手。否则光秀毫无价值,妲己留他何用?今日被我们撞见,一定是要救的。”顿了下,指着下面的人,说道:“光秀是要犯,妲己不可能随意安排人看押。这群兵卒看似毫无规矩,行进时肆意哗闹,也没整齐队列。认真看时,身披黑光重铠,步履还轻快如负无物,显然是身负技艺的羌兵精锐,不可轻视。若我们冒失行事,只怕他们情急之下,会先对光秀父女下手,须作个周全计划。”


二十亲卫闻言,纷纷下马,单膝跪地,朗声道:“为救旧主,必当效死!”


赵云慌忙去扶,口里道:“诸位请起,光秀大人于我也算有恩,我自会竭尽全力,助弟兄们将他救出。”又看星彩,“彩儿你机谋最多,想个点子出来吧。”


星彩思索一下,用矛在地上简单勾画几笔:“小松姐姐带十人去前面山上,我带剩下的人,绕到他们背后。等敌人临近,小松姐姐你们发箭攒射,我率军冲突,两下夹攻。趁他们立阵不稳时,师父你快马进去救人。只要砸破笼子,放出光秀父女,他们足可自保。这地方说不出的诡异,我怕还有其他变故,为求万全,大家救到人后,不要恋战,专心突围就是。”


赵云喜道:“此计可行,小松、彩儿,我们马上分头行事。”说完,提枪翻身上马,去山道内隐伏。稻姬引十名亲卫,依星彩的话,在前山高处等候。星彩恐迂回时暴露行迹,让人都脱了外衣,割成布条包在马蹄上,又把马口束好,才直奔敌人后军而去。


刚才在山上,星彩目力不如赵云、稻姬,此时赶到敌军后方,已经大概辨认敌人身形。看见前面马上两人,一个郭汜,一个李儒,不禁忐忑:郭汜不足为虑,独那李儒足智多谋,成都时候,曾吃过这人不小的亏,这会儿对上,全然没有把握。转念又暗忖:自己受过诸葛亲传,又有师父在,有什么可怕的?想到这里,胆气顿生。


前山上忽然响起喊杀声,星彩心顿时沉到底:稻姬可能遇见了另一波敌人,听着喊杀声,敌军起码有百人之众。再看前面,李儒、郭汜听闻杀声,立刻叫停军马,转瞬之间,三列持矛甲士,据住道口,后方弓手拉弦如满月,就地立阵。其余步卒,各持刀枪环围马车四面,霎时便将道中把持的水泄不通。星彩心里叫苦不迭,对面矛阵已成,自己这边十一骑均无重甲保护,即便侥幸冲过弓箭,也无法踏进阵中。唯有指望赵云在对面能冲破阵型,自己这边方有机会。当即示意十名亲卫,不得妄动。


赵云久不见稻姬、星彩动静,也是忧虑,听到山上喊杀震天,想是稻姬遇见埋伏,心中惊惧。又见李儒、郭汜团团围住马车,暗道:我若冲进去,只怕这些人狗急跳墙,先害了光秀父女性命。稻姬那边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还是先去救她比较稳妥。勒转马头,就要上山。


正在此时,山上一声娇叱,一道紫色身影翩然飘落,竟是稻姬飞跃下来。赵云的心瞬时提到喉咙:稻姬弃马跳崖,可见亲卫已经全军覆没。她并没有自己凌空虚踏的本事,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任凭轻功多好,也难保不受伤。又看稻姬好像是要掉入李儒阵中,赵云更顾不得其他,大喝一声,便策马直冲过去。


稻姬刚才在山上撞上一队妖兵,以寡敌众,且战且退,眼见自己被逼到崖边,心中早已拟好对策,抽空将三根丝带绑在箭上。往下跳时,立刻便飞坠四、五丈,稻姬赶紧一箭射入石中,手里攥紧丝带,但丝带终究太细,吃不住稻姬力道,“啪地”一声被扯断,仅仅把稻姬去势缓了一下。此时她距地尚有好高一段,山风嗖嗖刮脸,吹得生疼,整道山崖又光滑如镜,用脚连点数次,竟无处着力。只能急提口气,将长弓侧面刀刃扎向崖壁,想要稳住身形,但下落势头又猛又疾,稻姬如何都收不住。


赵云看稻姬危急,两腿一夹,本就疾驰如飞的鹤顶龙驹顿有所感,又快一分。赵云尽运全身真力,借着马速,大吼声:“去!”将豪龙胆奋力掷出。长枪化作道流光,飞度数百丈,自李儒等人头上掠过,所带劲风,狂烈无匹,穿空之声,如携春雷。竟将岩壁击出个巨坑,枪身几乎有一半插进岩壁内。碎石飞溅四落,李儒军猝不及防,连忙分散开来,众将士震惊不已。若非亲眼看见,他们绝不敢相信这是人力所为。


稻姬左掌一拍崖体,身子向豪龙胆荡去,离地不过还有四丈左右,双脚在豪龙胆上一踩,借力转身再起。稻姬脚上千斤坠落力道,大部分卸在豪龙胆上,崖壁本就被赵云击碎半面,这下又滚落好些碎石,李儒军阵再乱。稻姬趁势直扑入李儒、郭汜阵中。


飞熊军内并无庸手,见稻姬冲来,发声喊,霎时重整阵势。稻姬尚未落地,已有两名悍卒一左一右挥刀而至。稻姬扬指一弹,气箭正中对面敌人咽喉。那人浑身一抖,踉跄几步便翻在地上。另一壮汉见稻姬张手一招,同伴就应声仆倒,以为稻姬会什么妖法,心怯之下刀便落的慢了。稻姬挥弓格住,左手嗖地插向壮汉双眼,壮汉连忙回手去挡,怎料稻姬虚招如实,迅速收手,右脚前踏,身子顺势倾斜,左手刺拳打向这人腹部。


这人吃痛,向后连退,手中大刀却不曾脱手。稻姬飞身而上,还欲追一掌将他击毙。不想这人处变不惊,右手将刀向地一插,收住颓势,左脚奋力蹬出,正对上稻姬玉掌。对击之下,稻姬惊觉左臂传来雄浑巨力,有些麻了,连忙撤力,双脚点地向侧面飘出。


就这几合之间,呼啦啦上来十好几人,一人大叫:“李将军莫慌,我们助你拿下这小妮子!”那壮汉得空回气,又看来了帮手,抖擞精神,将刀拔出,喝道:“见了我李蒙,还不快束手就擒!”


稻姬并未答话,守住门户,脸上无动任何表情,心里却是微诧:怎么这群人里藏龙卧虎,连李蒙也伪装成步卒混迹其中?看来光秀父女所知秘密绝非寻常,才让妲己如此重视。不过片刻思索,又有人围了过来,稻姬见人离自己近了,屈身蹲下,连珠射了四五只箭,全部命中。再想拉弓,李蒙已经舞刀攻过来,其余人也一并赶上,混战成一片。


赵云丢出长枪,并未勒马回旋,反拔剑出鞘,罡气罩住周身,径直奔着敌阵杀去。李儒晓得赵云厉害,袖袍一挥,身后弓手一起发箭。赵云不闪不避,持剑催马硬冲,鹤顶龙驹马四蹄甩开,好似腾云驾雾,须臾就到李儒阵前。


李儒反应机敏,看到弓箭对赵云毫无威胁,将手向上一举,弓手得令,立时一箭不发。前排长矛手将长矛斜端,矛尾顶住地面,矛尖寒光森森,专等赵云连人带马撞上来。


赵云左手往马背一按,龙驹马突地停住,四个蹄子就像钉在地上,赵云顺势执剑从马上跃出,在空中虚踏一脚,身形电转飚飞,青釭剑光仿佛明焰星翻一般,射目难睁。最前头几个端矛的不识好歹,抬手就搠。赵云周身被剑气裹着,一道光幕宛如千百层神锋飞舞刺击,长矛一碰上,瞬时被卷进去,金鸣玉振声中,搅得七零八碎。


赵云略一闪动,旁人只看到道细才如线的白影,从这几个持矛甲士侧面掠过,银霞微现即没,旋即那几人身上鲜血迸溅。李儒看的清晰,见赵云能耐非凡,连忙从腰间掏出一块令牌,向着四外上下连连晃动。刚被赵云斩杀的几人,尸体上的血被令牌召唤,像血蛇一样蹿起,聚到空中。李儒口里念念有词,长剑平挥两下,鲜血无火自燃,化作青色光华,结成一个穹顶光罩,光罩上的墨绿火光如同蛟龙纵横飞腾,把赵云扣住。


赵云啐了一口:“又是这种无聊邪法!”初料自己久经大敌,连四象昃盈阵都困不住,还有青釭剑在手,决可无虑。又冲了几步,觉察不对:先头虽觉得光焰有些阻力,自己还是能仗着真气突破。可每往前进一步,压力成倍增加,隔不一会,渐觉刀箭光华虽然射不上身,但是越来越密,周遭重如山岳,寸步难移。最厉害的是那青色火焰并不炙人,反倒冷气森然,奇寒透骨,赵云不是身负仙功,只怕早就冻死在了里面。


郭汜看赵云陷落在妖阵内,十分高兴,问李儒道:“文优兄,既然把赵云困住了,赶快想法将他杀掉,以绝后患。”却见李儒面色发白,脸上冷汗淋漓,好像受了极大苦楚,身子也是摇摇欲坠,几乎要栽下马来,连忙叫人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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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6 16:37:26 |显示全部楼层
5L占L{: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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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L占L{: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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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6 16:38:03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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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6 16:38:26 |显示全部楼层
8L占L完毕,我故意少打编号的,我傲娇我自豪{: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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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蛋!板凳没了!~
信念:吾生也有涯,而游戏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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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定要吐槽吐到胃反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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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6 17:29:30 |显示全部楼层
速度填[怒]           

暗黑3 讨鬼极 W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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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6 17:31:17 |显示全部楼层
前排围观露露姬神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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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Kyon § ~
The Knights №.Four.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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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6 17:32:28 |显示全部楼层
保持队形,开始集体鄙视人参淫家闪光兽

好吧,帖子本身还是要支持的,码字不易

你敢不敢说你不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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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りたい世界があるん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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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6 17:32:40 |显示全部楼层
占个楼 槽回来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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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王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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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6 17:35:19 |显示全部楼层
前排支持下~

围观闪光的玛丽安兽,ALL HAIL 露露兽!{:222:}

A8兽精英兽不解释{:00:}猴叔,说好的真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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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涩雨轻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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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6 17:57:56 |显示全部楼层
这?算是《月圆星稀》的续集吗?码字不容易啊,支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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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6 18:18:50 |显示全部楼层
占楼为吐槽做备份……兽王你敢不闪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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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6 19:17:20 |显示全部楼层
哈哈 露露开坑了   
别太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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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6 19:32:31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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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6 20:31:37 |显示全部楼层
{:2:}第一章前半部分有部分吐槽+恶搞

这样的话真的大丈夫?

大丈夫,萌大奶~!人参败犬素无所畏惧滴口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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