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龙语者 于 2011-4-8 12:41 编辑
第三十九章(下) 战靴踩在达夫纳宫红色斑岩上的雷拉格总有一种莫名幻想,四周面色阴沉的曼努埃尔卫兵突然出现把自己团团围住,在鲜血飞溅的砍杀中劈成碎片。但今天,他并不恐惧这种结局,仿佛这样自己才罪有应得。共治皇帝几乎在恍惚中穿越了整个长廊,当他经过被铜狮包围但空空如也的皇帝宝座时,雷拉格停下来看了好一会,然后他头也不回继续向内走去。
走近皇帝寝室之时他努力让自己的脚步轻下来,他缓缓推开金星装饰的门,出乎预料,曼努埃尔床边一个人都没有,显示了对他的充分信任。雷拉格迟疑了一下,走向床前。
曼努埃尔似乎又睡着了,呼吸均匀。但皇帝面容枯槁,双颊深深地陷在肉里。连续的高热蒸发了老人身上几乎所有的水分。使曾经漂亮的黑发现在干枯而惨白,并被散乱披散在脸上。
雷拉格轻轻跪了下来,深呼一口气,用手指轻轻整理着曼努埃尔脸上的乱发,就像一名男子对待他的恋人那样。老皇帝睁开了双眼,当他看见雷拉格时,眼睛绽放出光芒,就仿佛疾病已经痊愈,他嘴角努力做出一个微笑的形状,并伸出手臂紧紧地抓住了共治皇帝的手。
“我们每个人这一天都会到来是么?”曼努埃尔的笑容有些自嘲,“但我不害怕,就像我祖父,我父亲,他们走前都不害怕,再困难的时刻,他们都觉得未来充满希望,我也一样。”
“未来充满希望,”雷拉格点点头,向天花板仰望了一会,掩饰着一些神情,“金角湾波赛里昂港的沙滩,就你和我,一瓶酒。你说过:人人都有上了年纪的一天,每个英雄都想抹掉衰老时的历史,那我们来抹去它,”雷拉格低下头扫了一眼桌边的药物,“你不需要这些该死的药,我们只需要那一瓶酒。”
“你说的没错,帮我拿走这些药!”曼努埃尔努力点点头,几乎要在咳嗽中大笑,“我们都只需要他妈的一瓶酒!”
“我保证,这些难闻的草药不会困扰您太久了,”雷拉格搂住皇帝的脊背,把曼努埃尔扶起身,“我们会又一起坐在金角湾沙滩,两个男子汉和一瓶美酒,让海潮冲刷我们的战靴,”他眼中闪耀着些许光泽,“还有战马,我答应您再弄一匹克拉斯战马,就像内热外冷的高大北欧女人,驾驭方知个中滋味!说道女人,”雷拉格嘴角显现着悲伤的笑容,“君士坦丁堡那些丰满,妖冶,放荡的女人,哈!我们一起彻底的胡闹一把,让那些充满肉欲的身体把您像面包包裹酱肉一样紧紧夹住,这是您该得到的!”
曼努埃尔轻轻抓住雷拉格的头发,把他的脸拉近面前,这是一个粗鲁的亲昵动作,“你在骗我,小混蛋,我就要死了,就要变成一摊枯骨烂肉了,嗯?但我就是喜欢你骗我,每次看你,就像看一个年轻的自己,”皇帝的瞳孔打着转,像是在下很大决心,“小子,答应我一件事。”
“您的愿望就是我的意志。”
“别杀小阿历克斯,”曼努埃尔长长的叹了口气,“软禁,关押,看守,什么都行,就是别杀他,他不成器,可也是我亲生的儿子。”
“我答应你,我发誓。”雷拉格轻轻点了点头。
“谢谢你,”曼努埃尔轻轻地抱了雷拉格一下,“让索菲娅他们都进来吧。”
索菲娅与一个主教打扮的人走进卧室。眼睛哭得红肿的索菲娅拥抱了曼努埃尔,泪水滴撒在后者的手臂上,皇帝慈爱地回吻了她,像个骄傲的父亲那样上下打量着她,“她真是人间尤物不是么?雷拉格,拥有这样的妻子还有何求?”曼努埃尔轻轻摇着头,“又美丽又能干的尤物,她是你无论怎样奢求上天才能得到的礼物?”
雷拉格点点头,他突然注意到走进来主持最后忏悔仪式的主教不是泽诺斯,他不认识。
“这是前往天堂之路还是地狱?我想是地狱,哈!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我犯的罪行太多了,”曼努埃尔喃喃自语,又像是对雷拉格说,“也许,路上我会碰见你的守护者瓦尔基莉女神。我得跟她说什么呢?”
“您什么都不用说,”雷拉格紧紧握住曼努埃尔的手,把额头压在皇帝的手臂上,“妈的!谁也不能带您去地狱,瓦尔基莉也许不能用剑帮助你上天堂,但至少,她会把你留在她那里,然后,等着我也一起回到那,”北欧人倔强的顿了一顿,“我的守护神,我说了算。”
“我想起来该和你的女神说什么,”曼努埃尔的嘴角绽现出最后一丝笑容,望了索菲娅一眼,仍有遗憾的味道,“我要跟她说我有个好女儿,还有个好儿子,虽然都不是亲生的,要是亲生的该有多好……雷拉格,能答应我最后一个要求么?”皇帝僵硬的脸甚至出现了一缕难为情的神色,“我希望……希望你喊我一声父亲,哪怕一声也好,也许,这对哈拉尔德不公平,可我现在就是想听……”
“您就是我的父亲,”雷拉格把潮湿的脸紧紧贴在曼努埃尔的手臂上。索菲娅也走上前,紧紧搂住他的身体。
“在儿子和女儿的怀抱中,我没什么可奢求的了。”曼努埃尔闭上双眼,发出越来越轻的喃喃自语,“生活是美好的……”
但雷拉格没有听到,他只是抓住老皇帝的手臂,在曼努艾尔渐渐冰冷的怀中不断用嘶哑与低沉的声音坚决重复着“父亲”一词,一遍又一遍,似乎只有这样可以弥补自己内心深处的缺憾,才能让曼努埃尔心无旁骛的离去,才能给予老皇帝最后对抗死亡的勇气,才能提醒冥冥深处瓦尔基莉女神他与曼努埃尔的关系,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最爱的男人在女神的帮助下永远免遭地狱之火的煎熬。
新主教在默默地等待雷拉格从恍惚中站起身,当共治皇帝转身面对大家时,主教第一次用“陛下”来称呼他,四周的人们也为这个词而召唤,频频弯下自己的腰,就连自己的妻子索菲娅也不例外。
胖子泰勒斯也走了进来,一见到雷拉格就抱住他痛哭,泪如泉涌,“我表兄是个好人,”他哽咽地说,“虽然他不喜欢我的发明,可我还是爱他,我一直也很喜欢你,很高兴你让他走的安心,别无牵挂。”
雷拉格轻轻搂住泰勒斯,就像抱一个孩子,“有的时候我也希望别无牵挂。”他默默地说。
“陛下请这边来,”主教引导道,他小心的提醒雷拉格,“我们还需要一个仪式……”
雷拉格几乎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他们所有人回到了达夫纳宫议事厅中,所有的大臣几乎都在那里等待他,称呼他为“陛下”。他木然的坐在了曼努埃尔曾经坐过被金色铜狮包围着的紫色宝座上。也许还未从曼努埃尔离去的悲伤中脱离,雷拉格很奇怪自己并没有太多喜悦之情,内心深处他并不是一个任何权力的提升都能欣喜若狂的政客。
他戴上了雕刻着橡叶状花环和橡树果,象征着东罗马帝国神圣权力的拜占庭皇冠。
仿佛曼努埃尔附体,宝座上的雷拉格弯曲右手肘,用拳头支撑着自己的头颅,品味着老皇帝曾经的压力与责任,在这样一个黑暗的时代,一个不属于拜占庭的时代,重新恢复东罗马帝国,重新恢复理性与文明时代的辉煌与荣光,这恐怕不仅仅是阿历克塞、约翰与曼努埃尔三位大帝再加上他可以完成的。他的后人还必须前仆后继一代代来填充,从他坐在这个宝座上开始,独立的雷拉格已经不见了,他被架在了一辆被称为东罗马帝国的战车上,更不幸的是这辆战车虽然充满光明与智慧,但与时事竟是逆向而行,披荆斩棘,永不停止。
索菲娅一言不发,端坐在雷拉格左侧的皇后宝座上,轻轻抚摸着他的左手,向他表示着支持。
大厅的人群中亚美尼亚人萨亚斯微笑着先向索菲娅点点头,然后正色向雷拉格鞠了一弓,上前一步,大声告诉新皇帝最想听到的消息,显然也是希望众人听见这个消息,“君士坦丁堡城防司令长官艾里克已经表示效忠陛下!他正在前来!” 海军上将泰格休斯也从人群中走向前,“您的智慧和勇气我四年前就见识过,”他向雷拉格点了点头,“我想先皇找对了继承人。”
“您是帝国的希望,我们都将服从您。”一名元老向前一步欠下自己的身体。
“我们都将为您而服务。”又有几名元老表态道。
“向我们的新皇帝与新皇后表示祝福吧!”一名教士说道。
“这还不是祝福的时刻,”索菲娅站起身朗声说道,“我们失去了曼努埃尔,他是帝国最伟大的皇帝,他从不屈服,也从不放弃,如果没有他,帝国将没有未来。现在他所爱的儿子雷拉格,继承了他的事业,所以在表示祝福之前,我们首先应该表示对他的尊重与哀悼。”
“皇后陛下,”一名大臣上前说道,“帝国的军情处长是个重要的职务,现在是否可以考虑委托给其他人来担任?”
“当然,”索菲娅面无表情,“在陛下与我找到合适的人选之后。”
“现在这个阶段,皇后陛下继续担任军情处长才能是最稳妥的决定。”几名大臣附和道。
这名大臣知趣地向后退去。
雷拉格向索菲娅抛来肯定的眼神,但大臣们的效忠并未让他心情的沉重减少分毫,有一个人不在这些大臣之中,而他将是未来最大的危险,但这在自己的预料中。
这场对决无法回避,他必须承受这一刻。
踉踉跄跄的奥拉多姆狼狈地出现在达夫纳议事宫饰有金星的大门边,他的动作无一不预示着坏消息。他白发散乱,似乎连他心仪的小辫都忘了扎,有些惊惶的双眼望向宝座上的雷拉格。
“我需要与陛下私下里谈。”他定神后的第一句话。
雷拉格不太满意的望了他一眼,转身对索菲娅点点头,随后,他们来到了议事宫背后的一间休息室中。
“说吧,我的老朋友,就像过去一样,”雷拉格安抚他,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而我还会原谅你。”
“小阿历克塞与他的母亲玛丽亚跑了。”奥拉多姆结结巴巴地说道。
“在你的看护下?我很难想象,”雷拉格瞳孔中出现了一丝疑惑,但并不慌张,“这不是你平常的实力。”
“因为他们在大主教泽诺斯的保护下!”奥拉多姆悔恨的低下头,“泽诺斯竟然亲自保护着他们,他穿着黑色的僧袍,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向外冲,任何一把再钝的刀剑都可以刺穿他的身体,可我不能这样这样做,我不能杀死一位大主教!哎,也许我应该不惜一切代价!”
“不!你做的没错,”雷拉格轻轻点点头,“杀死一位主教的罪行很难被饶恕,更何况你还是我的将军。这会非常糟糕,我毕竟刚刚登基,至于小阿历克塞,”新皇帝轻轻叹了口气,“你也不应该杀死他,我毕竟答应过先皇。”
“但是你应该杀掉他母亲玛丽亚,”雷拉格加重了语气,“小阿历克塞是在她控制之下,这会对我们非常有利,”他又瞟了奥拉多姆一眼,“以你的能力,生俘泽诺斯主教与小阿历克塞,杀死玛丽亚,还是应该可以做到的吧?”
“可不是嘛!”奥拉多姆的脚向地面重重一顿,“我就是想杀掉那个女人,然后抓住主教与小阿历克塞,但是有人突然袭击了我们,让我们首尾不能相顾,在我的面前眼睁睁的劫走了他们!”
“是谁?”雷拉格盯着奥拉多姆。
“重骑兵统帅,约翰维塔斯,”奥拉多姆咬牙切齿的说,“他一反常态地带领着轻骑兵。他们的速度就像风一样,而我们又担心伤着泽诺斯。他们向西边……。”
“约翰维塔斯是个优秀的将军,”雷拉格打断了奥拉多姆的话,“但他并没有这么细致的总控全局的谋略,他背后另有其人。”其实他早已知道那个人是谁,“我们不用去追,追也追不上,一起回议事宫吧,奥拉多姆,不用介怀这件事情,我会处理。”
雷拉格回到议事宫,发现刚才还在向他表示效忠的大臣们都在紧张的交头接耳,只是看见他返回才强行表示着安静。新皇帝侧身一瞥,发现议事宫正中站着一个人,他披着脏兮兮的斗篷,带着一股子玩世不恭的微笑望着他。还向新皇后轻佻的眨了眨眼睛。
“首先我要祝贺新皇帝与皇后登基,”斯塔姆夸张的弯腰鞠了一弓,“帝国在你们的带领下必将走向更加光明与强盛的未来!”
“你与你麾下的阿拉玛诺战士并不是因为恭维话而拿着帝国的津贴的,”索菲娅不屑地哼了一声,“说你的消息吧,斯塔姆。”
“坏消息,陛下,”斯塔姆撇了撇嘴,“曼西姆斯,我是说小曼西姆斯以帝国陆军总司令的身份在西部发动了叛乱。”
他的话引起了议事宫一阵巨大的骚动。
“他拥戴小阿历克塞为帝,泽诺斯大主教与西部的教会支持他,曼西姆斯还污蔑陛下,”佣兵头子清清嗓子,“说您使用阴谋,从一名将军获得了共治皇帝的身份,说您的皇位并不合法,说曼努埃尔是……”他停住了话语,用询问的眼神望着雷拉格。
该来的终究要来。最大的危险已经出现。
“叛乱者造谣说先帝是死于我的谋杀?”雷拉格淡淡一笑,帮他把话说完,“这也许可以欺骗西部省份**的人,毕竟,每个宣称自己为合法的势力都必须举起正义的旗帜,但是最终,”新皇帝眯起眼睛,“话语的后盾是实力,我是想听你说他话语背后的东西。”
“他联合了曾经对匈牙利的战争英雄兰帕德斯一起叛乱。”斯塔姆大声说道,这句话引起了在场几乎所有大臣的骚动,“兰帕德斯拥有西部军团中两个纵队最精锐的铁甲圣骑兵,约翰维塔斯的阿贡托普莱重骑兵与其他骑兵也在他们的麾下,更别提,曼西姆斯所有的普罗诺艾重步兵,以及超过六个纵队的特拉柏森人弓箭手。以及一部分瓦达瑞泰骑兵。陛下,”他有意顿了一顿用来观察雷拉格的表情,“迎接您所经历难度最大的一场内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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